第2043章 渊鬼

云澈一番“老成”的教诲,让画彩璃着实怔住了许久,似是在努力理解和消化他的言语。

但静默之后,响起的却是一声分外清灵悦耳的“噗嗤”声。

云澈不自觉伸手按了按鼻尖:“我说的……有很好笑的地方?”

“不是不是。”画彩璃连忙掩唇,但笑意未泯:“只是你方才的样子,还有说的这些话,简直就和我的父亲一样。”

云澈:“……”

“明明你的年龄才那么小。”画彩璃眼角弯翘:“你说的这些话,我都牢牢记住了。但是有一句,我没有办法认同。”

“哪一句?”

“你说自己冷漠无情。”她的浅笑中带着不容辩驳的认真:“虽然我的阅历很浅,接触过的人应该也没有你多,但有一点我很确信,你一定不是冷漠无情之人。相反,你是我这次历练之中见过的,最最好的人。”

云澈刚要开口,便已被画彩璃急急的打断:“先别急着否认。我们在麟渊界初遇的那一天,你我并无相识,你却果决的出手相救;麟渊界的那个赫连公主对你有恩,你助整个赫连皇室得到进入麟神境的资格,还为他们夺得了失却已久的尊严。”

“对于我,明明是你救我更多次,却始终念着欠我恩情,恨不能十倍的还回来。还答应了与我同行这个过分的请求。”

“所以,你非但不是冷漠无情,反而是我见过的,最重情义的人。”

云澈张口,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又一次被画彩璃打断:“还有一个铁证!”

“你的光明玄力。”她看着云澈,美眸星光涟漪:“虽然,我以前从未见过光明玄力。但所有玄者都知道,拥有光明玄力的人之所以那么罕见,是因为承载光明玄力,需要神圣无垢的躯体和至纯至善的心灵。”

“而这样的人……这样的云公子,只会是这个世界距离‘冷漠无情’最遥远的人才对。”

少女的眼睛太过澄澈,让他移开了眸光,失笑道:“所谓光明玄力的特质,也仅仅只是传闻罢了。你只说我重情义,那你可还记得,麟神之会上,我可是将对手肆意凌虐,手段可谓残酷,没有半点留情可言;就说方才,我杀他们三人,更是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或者,你可以猜猜看,我这一生已经杀过多少人……”

云澈一番话,却没有让画彩璃展露丝毫的迷茫或惊愕,而是缓缓的摇头,眉间的微笑愈加嫣然:“我父亲曾经说过,人的相貌与天赋先天注定,无法改变。但,抛开这些不可改变之物,能做到重情嫉恶,快意恩仇,已是万中无一,无愧此生。”

“对敌人优柔是为断己,对恶人仁慈是为助恶……”她轻念着,然后眨了眨眼睛:“以前,只觉得父亲的这些教诲很是唠叨无趣,但遇到云公子,父亲这些本该被忘掉的话,忽然一下子变得很清晰。”

她的父亲,是六国七神之一。能契合他的赞誉之言,已是当世最高层面的认可。

“好吧好吧。”云澈一副半是无奈,半是受宠若惊之态:“既然曲姐姐如此说,那肯定不会有错,我以后岂不是可以到处自称是好人了。”

“本来就是。”强调完,她不忘记加了一句:“还要感谢云公子帮我找到了答案,否则凭我自己,再过好多年也肯定想不到。”

无形之中,两人之间少了些许距离,多了几许暖光。

“怪不得,你要主动暴露光明玄力。”黎娑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

“通过主动暴露巨大秘密来建立信任、拉近距离反而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唤醒对方的‘认知’。”

“没错。”云澈不紧不慢的回道:“我曾不止一次的感叹,固存的认知在某些方面堪称最可怕的东西。”

“你看,”他不无得意的道:“出于对‘光明玄力’的认知,她在底层认知里便已认定我是至纯至善之人。连我自认无情,哪怕亲眼目睹我凌虐对手,杀人无情,她都会替我找到否认的理由……哦,铁证。”

“……不无卑劣。”黎娑评价道。

云澈无所谓的笑笑:“在我雾海遇到她的那一刻,便已是卑劣的开始。”

黎娑:“不过,你似乎失败了。”

“失败?”云澈眉梢动了动:“怎么说?”

黎娑徐徐道:“你的本意,应当是让她对你生出男女之情。但她方才有言,你的姿态像她的父亲。如此,又怎会生出男女之情。”

“这你就不懂了。”云澈施施然道:“她涉世之浅,一眼可见。如此,她此生接触最多,最为崇拜、依敬,所能想象到的形象最高大的男子,毫无疑问是她的父亲。她与我的交谈,也总是不经意提及‘父亲’二字。”

“所以,她随口的这句话,算是在潜意识里将我与他父亲的形象临近,这非但不是失败,反而是一种亲近、信任甚至些许崇拜的转移,是再好不过的状态。”

“……??”黎娑无法理解,无言以对。

“哦,我忘记了。”云澈恍然:“你没有父母,自然难解。”

“……”黎娑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一股极不正常的渊尘波动从后方传来。

云澈迅速转身,画彩璃也同时发出一声惊吟:“快看!啊……难道是……”

视线所及,方才那个被云澈一剑贯身钉地,气机已绝的中年男子竟周身灰雾缠绕,周围的渊尘如被无形之力牵引,狂涌向他的尸身。

而这具已无生机的躯体却没有就此被渊尘吞噬,而是一点点变得漆黑。随之,竟缓缓升腾起一股狂暴的阴寒玄气。

吱!

灰雾下的躯体动了,双腿支撑着被巨剑贯穿的躯体,缓缓站了起来。

他周身灰气环绕,能隐约辨认的面孔灰白如尸。而一双眼睛,赫然放射出两点近似于渊兽的恐怖黑芒。

本该随着躯体死亡而永恒沉寂的玄力,在他的身上重新升腾,只是要比他生前更加的狂暴。

“渊……鬼!”画彩璃轻吟出声。

被渊尘完全侵蚀的玄兽会化为渊兽。

而被渊尘完全侵蚀的人,则会化为渊鬼。

但,玄兽被侵蚀,必成渊兽。而人被侵蚀,则会从重创到死亡,死后再被毁蚀成虚无……能化为渊鬼者,万中无一。

至于何种情形之下,人会被渊尘侵蚀成渊鬼……或有猜测是体质特殊,在被噬灭前为渊尘异化;有或猜测是神魂特殊,与渊尘同化,众说纷纭,但至今依然没有定论。

云澈眸中陡现异芒。

进入雾海这段时间,他遭遇渊兽无数,也偶见渊鬼。但还是第一次,他亲眼目睹一个死亡的玄者被异化成渊鬼。

新生的渊鬼双手抓住剑柄,生生将其从躯体拔出,溅出的,是如渊兽一般的赤黑之血。

一双恐怖的渊目直刺云澈和画彩璃。

随之,他发出一声不属于人类的狞叫,手抡巨剑直轰两人。

渊鬼与渊兽一般,有着最纯粹的毁灭欲望。

但与渊兽不同的是,他们被深渊化的躯体还保留着对力量的驾驭和战斗的本能,在有着无尽渊尘的雾海,他们的创伤会快速自愈,力量永不枯竭,要远比渊兽,更比自己生前可怕的多。

巨剑挥下所携的剑威剑意,毫不逊色于生前,且在渊尘加持下要更为狂暴。

画彩璃一声轻哼,被一瞬逼退数丈。

云澈直迎而上,阎皇开启,手掌毫不避退的抓在了巨剑之上。

一声震鸣,渊鬼的双手手骨被齐齐震断,灰雾缠绕的躯体亦被当空震翻。云澈反手抡剑,狠狠地砸于渊鬼之身。

轰轰轰轰轰——

半神之力的每一次轰落,都会将渊鬼的躯体砸到扭曲。第七剑轰落之时,渊鬼之躯终于再难支撑,当空碎断成数截。

云澈踏前一步,冰凰之力猛然罩下,将碎断的渊鬼之躯快速笼罩封结,然后再碎成漫天冰尘。

冰尘周围,缕缕浓郁的灰雾升腾四散,很快便融于无尽的雾海之中。

云澈手掌缓缓放下,目光始终跟随着那缕缕四散的灰雾。

“吓我一跳。”画彩璃快速走了过来,但玉颜上却满是惊奇和兴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就这么在眼前化成渊鬼。”

“我也是。”云澈点头:“也算是意外收获?”

远处传来渊兽的嘶吼之音,显然被方才巨大的动静所惊扰。

“我们先离开这里。”

两人收敛气息,向未有嘶吼声的方向而去。

身影被渊雾完全吞没之时,云澈默默回首,瞥了一眼渊鬼先前所在的方位。

“你的魂海为何激荡的如此剧烈?”黎娑忽然道。

即使是在麟神境见到麟神之时,他的心魂都未曾动荡的如此剧烈。

“我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云澈眯了眯眸,不知在想着什么:“不过,还需要时间来验证。”

…………

…………

十日之后,雾海外围。

“……我还是无法像你那么平静的面对生灵的死亡,这样是不是很懦弱?”

“不是。是你本性过于纯善,也因为你此前所见皆是世间的美好,还未能见惯那些比死亡还要残酷的悲惨。”

“比死亡还要残酷的悲惨……”画彩璃想了好一会儿,很是不解的问道:“会有什么悲惨,要比死亡更残酷呢?”

这些天,她不知不觉间向云澈问了太多的问题。

“很多很多。”云澈看着前方,用平静的声音回答着:

“比如……在眼前溃为灰烬的故土……”

“永失的挚爱……”

“迟至到无法追悔的真相……”

“无从选择的绝望……

”对秽心者的信任,对挚心之人的毒言与创伤……”

“很多……相比而言,死亡不过一瞬的恐惧与痛苦,有时甚至是一种让人渴求的解脱。”

画彩璃的一只雪手不自觉的按在了心口。

明明那么平淡的话语,却是让她有一种难过的窒息感。

眼前不自觉的闪过父亲、姑姑、折天神国……她晃了晃螓首,道:“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现在也……也不敢想。呜……单听你说这些话,都觉得好可怕。”

“无论谁遭遇其一,都好可怜。”

云澈笑了笑,道:“放心好了。如你这般美好之人,肯定有天道庇佑。你身边的至亲,也一定不会让这些尘世的悲惨沾染你分毫。”

她转眸看了云澈好一会儿,满是认真的问道:“真的好奇怪。你的年龄明明也才半个甲子,为什么却知道和见识过那么多的东西。简直就和那些……游历过诸世无数次的前辈们一样。”

“大概是因为我的经历比较特殊。而且……”

他声音顿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仿佛终于下了决定:“曲姐姐,其实……我的年龄,并非是半个甲子。”

“欸?”画彩璃目绽讶异:“可是,在麟神之会上,我亲眼看到你被测出的骨龄是半个甲子多一点。”

云澈停住了脚步:“并非是测算玄碑出现了问题,它所测算的,是人的骨龄。而我……”

语顿,他身上骤闪蓝光,身后缓缓现出一个巨大的苍龙之影……伴随着一股将整片空间都瞬间封结的苍古龙威。

“啊!”画彩璃一声惊吟,倒退小半步,睁大的美眸近在咫尺的映现着与云澈交叠的龙影。

云澈微微一笑,手臂垂下,龙影龙威也随之消散:“我身上有着师父赐予的龙髓与龙魂,所以,我的骨血必然与常人有异。用来测算人之骨龄的玄碑自然测不出我的准确年龄。”

“我先前说过,师父救起我时,我大概只有十岁之龄。自那之后,已经过了百多年。所以我真实的年龄,应该是两个甲子。”

看着粉唇半张,惊讶未褪的画彩璃,他面露愧然的道:“龙髓和龙魂亦是师父叮嘱不可为人知的隐秘,所以才隐瞒了曲姐姐这么久。曲姐姐若是生气,我……任凭责罚。”

相比于画彩璃的惊讶,遥空之上的画清影心魂震荡如万岳崩塌。

以画彩璃的阅历,无法识别出云澈的龙魂有何异处。但画清影何等阅历……

“龙神……”她一声低念,随后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异:

“祖…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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