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狭路相逢(续)

华阴以东,官道上十余人正在策马疾驰,他们自东向西前行,当先一人年约十七八岁,正是前几日遇见“百鬼夜行”的刘文静。

那个惊魂夜,刘文静被自称“宇文温”的家伙挟持,连着随从被捆在驿站大厅柱子上,当晚有军队经过驿站,却被贴在窗户上的人形剪纸唬得屁滚尿流,又被驿站外的那些装神弄鬼之人折腾得掉头就跑,

刘文静等人就这么被捆着熬了一晚,到了第二日上午才被前来查探的隋军解救。

后来得知,当晚周军袭击广通仓,一把火将粮仓烧了个精光,眼见着战火已经蔓延到渭口附近,原本要赶路回家的刘文静只能留在驿站。

回洛州是不可能的,潼关驻军如临大敌,不轻易放一个人过关,即便刘文静有证明身份的凭据也不行,对方就怕有人充当周军内应夺关。

进退两难的刘文静在驿站住了几日,后来驿丞见着局势不妙,生怕有周军细作混在住宿的人里面,索性下了逐客令。

没有地方住宿的刘文静只能硬着头皮上路,传闻同州刺史李浑遇伏身亡,想来周军是在同州一带活动,渭水以北肯定是没法去了。

他家在雍州扶风郡武功位于长安西北,因为长安为周军攻占的缘故,家人前往泾州躲避战火,刘文静原本从洛州出赶往泾州与家人回合,现在行程全被打乱。

原先路线走不通,他可以渡过黄河北上入河东投奔亲朋,可入不了潼关就没法从津口渡河,官军为防周军夺船,已经将沿岸船只悉数迁往黄河北岸风陵津,私下渡河想都不要想。

冒险过广通仓渡渭水去蒲津,很容易碰见那股周军,刘文静总觉得宇文温此人神秘莫测,万一这位来个“奇袭”蒲津,他很可能会卷入战乱之中,这样太危险了。

走,不安全,在某个地方住下静观其变是为上策,可刘文静却找不到地方住宿。

官道沿途的其他驿站俱已不接待外人,除非是官府或者军队的信使才能入住,刘文静和随从想要在周边村落投宿,结果都被人拒绝。

在野地里露宿了两晚,个个被夜风吹得鼻涕水直流,再这样下去迟早要生病,权衡利弊后,刘文静索性领着随从赶往华州华阴。

他不是想住在华阴城,因为太危险了。

周军占了关中,隋军随后兵临城下,双方大战谁胜谁负原本还未可知,但“百鬼夜行”的那支周军烧了广通仓,明眼人可以看出来关中隋军情况不妙。

要是缓不过粮食危机,隋军必然后撤,双方在关中的拉锯战会变得旷日持久,那么城池变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刘文静觉得只有傻瓜才会在这个时候到城里避难。

小乱躲城,大乱避乡,国战之际,围城战司空见惯,守军征城中百姓上城头协防是理所当然,刘文静不想被征去当青壮白白送死。

即便躲过这关,还有一关是躲不过去的,那就是粮食,这年头围城一围就是半年甚至一年,守军还好说,百姓就遭了殃,到后面存粮耗尽之际,活活饿死都不奇怪。

当然吃人肉也行,但刘文静不想落到那种下场,他之所以前往华阴,是因为在华阴地界有个好去处。

临近华阴,官道南侧出现一片建筑,看起来不像是哪家权贵的别院,也不是什么豪强的坞堡,建筑周围绿树成荫,看样子与其说是院落,不如说是庙宇。

这就是庙宇,大名鼎鼎的西岳庙,为历代皇帝祭祀西岳华山之神的庙宇。

山南水北是为阳,所谓华阴者,此城即位于华山之北,西汉时为祭祀华山之神(华岳神),朝廷在华阴地界建集灵宫,只是太过近山,道路难行不便皇帝率领群臣祭祀。

东汉时迁到现在的地方改名西岳庙,位于长安前往洛阳的官道附近,就是刘文建面前的这片建筑。

刘文静去过西岳庙,庙祝和他父亲有些交情,所以打算在此处投宿住上一段时间,待得局势明了之后再做打算。

一行人离开官道沿着道路向西岳庙前进,道路两旁栽有许多松树,郁郁葱葱,此为当年周太祖宇文泰命人所植,约两千余株。

永嘉之乱后,西岳庙历经战乱,到了元魏时将已破败不堪的西岳庙重新修葺,西魏、周国时期,西岳庙又得数次修葺,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这都是有赖于华岳神显灵的缘故。

周国保定三年关邕命太保达奚武祭祀华岳神,因为庙在山脚下,达奚武觉得诚意不够,决定亲自攀登华山祭祀。

华岳高峻,壁立千仞,年逾花甲的达奚武领着数人,攀藤援枝叶夜宿山巅,据说梦遇一白老者,这位老者握着达奚武的手,称赞其祭拜山神之心十分虔诚。

梦醒之后未见老者,达奚武琢磨着莫非是华岳神显灵,果然不久之后普降甘露解了关中旱情。

既然祭祀华岳有如此好处,西岳庙的香火自然也越来越旺,即便是隋国建立,隋帝也亲自到西岳庙祭祀,又屡次派重臣到此祭拜华岳神。

只是如今战事频频,往日里人气不小的西岳庙沉寂了许多。

一行人来到庙前却现正门洞开,一名几名杂役正在扫地,刘文静道明来意,杂役说庙祝在内请君自便,他下了马昂而入,来到正门之后的大院内。

映入眼帘的是几块石碑,这些石碑可是大有来头,刘文静曾听父亲一一讲解过。

其中最有名的一块碑,是汉镇远将军段煨更修之碑,碑文由黄门侍郎张昶书写,魏文帝曹丕及钟繇各于此碑后刻字两千。

钟繇乃楷书(小楷)鼻祖,后来的王羲之等人皆临摹其书法,后世并称“钟王”,钟繇书法被人们誉为“上品之上”。

而刘文静自幼临摹的钟繇书法,其拓印而得。

看着那块石碑,他想起当年父亲领着自己在此拓印,如今十余年过去,往事历历在目,却已物是人非。

刘文静正唏嘘间,却见数人在碑林之间走动,有人手上拿着白纸还有笔墨,又有人手里拿着水盆和毛刷,看样子似乎是哪家郎君领着随从在此拓印碑文。

西岳庙因为有钟繇真迹,平日里许多文人墨客都会来此拓印,拿回去临摹书法,这本来没什么,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竟然还有如此闲情雅致,也不知是胆大包天还是...

一路上都在传,说南下的延州军反叛投了周国,趁机夺了同州州治武乡,这距离华阴可不算远...

想到这里,刘文静暗道不妙,他觉得这伙人怕是来路有问题,当机立断便要掉头离开,只是已经晚了。

“哟,这不是刘郎君么?驿站一别不过数日,今日又见面了,当真是有缘呐!”(未完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