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9章 错了

规则,无处不在的规则。

唐奕曾不止一次说过,汉人是靠“规矩”里的智慧从而屹立不倒的。

可谁又能想到,终有一天,他自己也到了不打破规矩就无法立身的地步了。

可是,他必须这么做,因为在唐奕身上寄托了太多东西,太多血泪,让他不得不逆流而上,撼天动地。

......

看着文圣石上那刀劈斧凿的四句,唐奕眼前不由浮现出一个又一个身影:

仁德无双的赵祯;

勇冠三军的申屠鸣良;

埋身罗马的祁雪峰;

葬于花下的柳七公;

以身救世的赵德刚;

大呼“值得”的杜师父;

还有抬棺北上的周四海;

至今不能回家的潘越;

阎王营!

王则海......

每一个为大宋淬尽心血,死而后已的汉人,还有千千万万个满怀希望、憧憬生活的大宋百姓。

唐奕不能退,退一步,不说前功尽弃,也是辜负逝者。

唐奕不能退,退一步,则二十余年沥血之功尽成飞灰。

唐奕不能退,退一步......

他就不是唐疯子!

......

“我要赢!”唐奕看着文圣石,从心底里发出一声低吼。

“我一定要赢!“

不疯魔,不成活!

“怎么赢?”

范仲淹心知这个弟子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性子,可还是想不出唐奕要怎么扭转人心,与大道为敌。

“够了....”许是真的老了,范仲淹的心境也不同了。

“真的够了,你为大宋做的已经够了!”

“先帝在天有灵,亦当含笑九泉矣!!”

“不够。”唐奕很少呛着老师说话。

“师父今天倒是提醒我了。”

“提醒什么?”

“人心不变,世道再变......”唐奕扶着范仲淹慢慢走上山路。

“也终究是一时之变啊!”

......

————————————

唐奕突然记起,在后世,黑格尔曾经这样评价满清时代的中国,他说:那是一个“停滞的帝国”。

无独有偶,世界历史学泰斗汤国比也曾这样评价中国,他说,中国几千年都处在“僵化状态”。

当然,这种僵化和停滞不是指文化和科技,而是,精神状态。

从前,唐奕一直认为满清的格格不入是体制问题,更是儒学走上了歪路。可是,他忽略了这些只是上层问题,真正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人民。

在于......

民族性!

直到今天,直到看似无关紧要却几乎可以扳倒他,改变一个国家命运的规矩,唐奕才猛的意识到什么是民族性,什么是汉人的病根所在。

顺民,还有专制艺术,二者相辅相成,这才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真正成因。

“顺民”,唐奕想不出还有哪个民族、哪个国家能造出这样一个词汇。

只看字面就知道,这代表着顺从,代表着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任何权力、暴力和不公面前低头。

所以,太祖只用了一个潘美,到后周的朝堂上三言两句就夺得了天下。

所以,金兵南下,徽宗宁可去抢妓女的钱,也不敢动用大军与之一战。

所以,满清入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一杀就可以威慑下天,只凭十几万人就掌控了亿万民众的中原。

所以,日军入侵......

可以让汉人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顺从、隐忍,已经烙印在了骨子里,试问这样的百姓何以迸发能量,号令天下?

唐奕猛的意识到,这里是大宋,不是破后而立的新中国。

狼性、铁血,并不是他鼓吹几个英雄,创造一个繁花似锦,就可以埋下种子的。

也许......

也许,在燕云复宋,阎王营保家卫国,还有大宋蒸蒸日上这些事实的影响下,百姓心里会点燃一撮火焰......

可是,哪朝哪代中兴之时不是如此呢?

等到国家蒙难,面临逆境之时,那些百姓又将变回顺民,任由屠刀架在脖子上,然后......

落下来!!

......

——————————

那么话说回来,是什么造就了“顺民”这个词?“顺民”这个思维呢?

当然就是汉人所有智慧的结晶,比四大发明还有分量,还有高明百倍的——

专制制度!

即使唐奕身为统治者,他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感叹,汉人的统治智慧实在太高明了。

有高深的理论,有精密的设计,有庞大的体系,还有无数以读书人自居的追随者。

正是这种从秦汉兴起,演变千年,不断完善的专制体系,不但把暴民变成了顺民,甚至能把草原狼变成看门狗。

不得不说,这种顺从帮助统治者管理了这个庞大的国家。可是从更长远的、高于统治者的角度来看,这种顺从,包括从中演变而出的各种规矩,真的都是好的吗?就没有糟粕吗?

显然,唐奕并不认同。

也许,这正是赵祯嘴里那个千年王朝所需要的,可绝不是唐奕心中的那个千年王朝——

一个顺从的、停滞的、僵化的千年王朝。

“老夫倒真想看看,你要怎么赢。”

范仲淹还是想不通,唐奕哪有任何的胜算。

“彻底打破吗?再立新规?”

唐奕摇头,“好的留下,坏的......改过来就是。”

没好气地斜了一眼师尊,“您的弟子可不是莽夫。”

“呵呵....”范仲淹被唐奕逗乐了。“可不那么好改。”

“你倒说说,要怎么个改法?”

唐奕一耸肩,“不知道。”

“不知道?”

“但总会知道的。”

“那你就说说,这当下要如何破局吧?”

唐奕又是揶揄,“破什么局啊,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再说吧!”

“对了....”说到这儿倒是提醒了唐奕。

“师父知道今天谁站在赵宗球身边吗?”

“谁啊?”

“韩嘉彦,韩琦的儿子!”

“呵呵”

范仲淹闻言,似有深意地干笑两声,随之无奈摇头。

“韩稚圭果然不是凡人,这个时机选的还真是好啊!”

“哦??”

唐奕一挑眉头,看老师这反应,好像早有准备啊?

“师父,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哪成想,范仲淹眼珠子一立,“老夫意外什么?”

探手入怀,“信,两天前就到了,还有什么可意外的?”

“......”

唐奕看着信封上“弟,韩琦敬上”几个大字,顿时彻底无语了,韩琦这老货是真他妈不要脸啊,这也叫得出口?

埋怨地露出一丝嗔怪,“我就说嘛......”

“您老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作派,刚才怎么那么神,把我唬的一愣一愣的。”

“还以为宝刀未老呢....”

“原来......”

“原来是早就有准备啊!”

“去!”范仲淹一甩手。“你个小混蛋,怎么和你老师说话呢?”

“嘿嘿....”唐奕陪笑。“不小了,都快四十了。”

“是啊....”范仲淹被唐奕勾起了回忆。

“当年,你在唐记对着老夫吹牛皮的时候,才那么一点儿大......”

“这一转眼,都快四十了。”

“时间....真快啊!”

挣脱唐奕的搀扶,“忙你的去吧,老夫自己能回去。”

说着,似有深意,“这段时间,有得你忙了。”

唐奕不依,上去继续搀扶着。

“放心,曹国舅他们还得一会儿才能到呢。”

“嗯?”范仲淹一歪头。“有安排?”

“能没有吗?”唐奕淡笑。

“还没出城就已经派人去叫曹佾、潘丰等人来观澜了。”

“你要动商合?”范仲淹更是疑惑。

“曹潘几家可是好几年没在朝堂上露面了,现在出来合适吗?”

......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