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诏见

唐奕随着纯佑、纯仁兄弟出了桃园埠,穿过那片小桃林,眼前霍然开朗起来。

这片桃林位于汴河大街与汴河之间,一面是车马繁华的闹市街景,另一面却是水岸听波的恬静水色,确实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唐奕看了一眼桃林间掩映的一处房舍,心说,也不知这桃园夫人是什么人,这处桃园居端是曼妙,若能在这么一个地方安家,也不失一个好选择。

不过,一问范纯佑才知道,像桃园埠这样的地方,他那点家当,也就够买个茅房。

唉,看来,和大宋真正的有钱人比起来,差距还是有点大啊。

....

接船的马车就停在汴河大街边上,此时范仲淹、尹洙已经上了前车,范纯仁正要上车却顿了一下。

“纯礼呢?”

“........”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想起来,下船之后,范纯礼只照了个面,就再也没见着人影儿。

范纯佑苦笑一声,“看来,又不知道跑哪疯去了。”

“算了,刚回来就由他去吧。”

随后又补了一句,“莫要惊动父亲。”

范纯仁则是白了兄长一眼,“大哥就惯着他吧,你都不知道,这小子在邓州有多野。”说着一步上了车。

唐奕一缩脖子,也跟着上了车,范二呆子明显话里有话啊。

众人车驾沿着汴河大街前行,范家在京城的宅子在御街以西的兴子行街,紧挨着都亭驿,并不算远。沿汴河大街一路向西,穿过御街就算到了。

横穿御街的时候,唐奕又着实被震撼了一把。

一条足有百丈宽的五股大道直通南北,除了中间一股御道只按皇仪行驾之外,其余四股都是行人如织。

吾里个乖乖,唐奕暗暗乍舌,就算是后世,也很难见到百丈宽,足可百车并进的大道吧?

而五股御街两侧还有水路,各用巨大的砖石排砌成沟渠,名叫“御沟”。沟岸边交错着栽植满了桃、李、梨、杏等果树。听范纯佑讲,若时逢春夏,御沟里开满荷花,两岸果树飘香,煞是好看。

御沟的岸边安装了一排红漆栏杆,又划出了左右两条人行车马道,名曰:“御廊”。

范纯佑指着横跨汴河的一座平桥道:“此为州桥,东京繁闹之地当属此桥。“州桥夜市”指的就是这里了,晚上让纯礼带你来逛逛,保你乐不思归。“

范纯仁似是十分不喜欢这州桥夜市,接话道:“有什么好的?一闹就是一整夜,扰的人不得安生。”

范纯佑无奈摇头,这个二弟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车马穿过御街不远,转进了一个巷子就停了下来。唐奕下车一看,终于明白范纯仁为何怨念这么深了。

范家的宅子按说地理位置是极好的,离东京最繁华的州桥不足半里,但这也是范纯仁诟病的原因,沿街的商贩都把摊子摆到家门口来了。

现在这还不是晚上最热闹的时候,想来到了夜市时分,商贩叫卖,再加上人潮熙熙攘攘,怕是消停不了。

随大伙儿进了范宅,唐奕不禁四下打量起来。这处宅子和邓州的一样,也不算大,是个三进小院,占地很小,与范大神的身份完全对不上。

而且听范纯佑讲,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也不是自己的,乃是前几年范仲淹在朝为官,租的一个宅子。后来范仲淹先去邠州,再移邓州,本来想退了租,但范纯佑却留在了京城,所以一直留着。

要知道,北宋官员的工资可是华夏几千年历史之中最高的。像范仲淹这个级别,每个月的职奉离达120贯,另外月领禄米150石,外加每年绫20匹,罗1匹,绵50两;除以上薪饷外,各种福利补贴也是名目繁多,有茶酒钱、厨料钱、薪炭钱、马料钱等等,就连家中役使的仆人衣食及工钱,也由政府“埋单”。

而更变态的是,这么高的工资,拿的还不是一份,而是双份!

北宋官制,职权分开,上面说的是官奉,是按官员的品级发工资,还有职奉,也就是按你从事的工作再发一份儿。

比如说现在的范仲淹,“门下省给事中”是他的官职,按这个官职朝廷发一份工资,而“知邓州事”是他的实际职责,又领一份工资。

反正零零种种加在一块,宰相的年薪高达千万钱。就算范仲淹一再被贬,一年拿个几百万钱也是很轻松的事情。东京地再贵,当了这么多年官,范仲淹若想置下一处房产,也不算什么问题。

......

众人从邓州出来折腾了半个多月,如今终于到了地方,都是累了,便各自安顿下来。

而范仲淹则不然,稍作休整,就换上官服出了范宅,他要去吏部报道。

从今日一下船,桃园夫人刻意避而不见就不难看出,整个东京似乎对他的归来并不欢迎。

既然不招人待见,那索性早点了结此事,也落得个大家都清静。

去吏部衙门,根本就不用进宫,直接出家门儿,穿过一条三四里长的小巷子就到了。

宋朝沿用唐制,尚书省下辖六部,吏部自然也在其列。

唯一不同的就是,北宋的皇城太寒酸了,装不下所有的政府职能部门。所以除了东西两府。大多数的官属部门都在皇城之外,尚书省也设在了皇城外的西南角。

范仲淹到了吏部,不想却遇到了麻烦。

他奉诏入京不假,但是他这次来即没有调令,也不是来京述职,吏部笔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相公稍侯,下官这就叫请侍郎大人前来。”

笔吏玩不转,就只好把皮球踢给了上面。

时任吏部侍郎的姓王名重,一听范希文到了,吓的一哆嗦,心说,这尊神怎么来得这么快?

急忙对那笔吏道:“让他等着,我这就进宫面禀官家。”

笔吏觉得这有点不妥吧,怎么说那也是范相公。

“您不先去见见?”

王大人眼睛一瞪,“见什么见!?躲还躲不及呢!”

说着,一甩大袖出了尚书衙门。

王大人由右掖门入皇城,本应直奔宫城面呈官家,但是左右一想.,这事儿还是先让几位相公知道一下比较稳妥。

想着想着,就拐进了政事堂。

....

范仲淹在吏部衙门等了约半个时辰,苦等之下不由心中苦笑......

“想不到,我范仲淹竟轮落到见一个小小的侍郎,都要排队请见的地步。”心下不免更加的心灰意冷。

又枯坐半晌。

等来的不是什么吏部侍郎,而是内庭传旨的内侍。

让范仲淹意外的是,这位内侍来头还不小.....

那内侍是一老迈老者,银发无须,看上去比范仲淹还要年长几岁。进屋之后,先范仲淹一步,拱手行礼道:“相公别来无恙?”

范仲淹一见来人,急忙起身,“李大官,怎敢劳烦您老亲来?”

此人正是赵祯的内侍近臣李秉臣,幼年进宫,侍奉过三朝皇帝,赵祯更是从幼年时就由李秉臣跟随左右。

李秉臣一脸的春风和煦,“客气了不是?范公抵京,咱家怎能不先来见见?您两年未在京师,官家可是想念的紧。”

范仲淹神情一暗.,艰涩地道:“让官家分心了.。”

“咱家此来就是传官家旨意,诏范公福宁殿觐见。”

福宁殿?

按说官家诏见朝臣都是在文德殿,就算是做日朝、常朝之用的紫宸殿、垂拱殿也说得过去,怎么会是福宁殿?那里可是禁宫内苑,是皇帝的寝宫,外臣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

“范公自不必多想,随咱家复旨就是。”

说着,李秉臣让开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大官请!”

“范公先请...”

到了皇城前,范仲淹看着巍峨的青砖大瓦一阵恍惚,自庆历四年离京之后...两年有余。

想不到又回到了这里。

过右掖门,前面是一条长长的廊道,走到这里,范仲淹脚步不由的慢了下来,李秉臣知道这里勾起了他的心事,自不催促,缓步跟在他后面。

右手边与廊道一墙之隔的是大庆殿,三年前,范仲淹手握《陈条十事》在朝会之上侃侃有声的面陈百官,为大宋描绘着未来。

只不过,那时的范相公贵为参知政事,主导革新立法。而现在的他,却变成了一个“麻烦”,一个人人都想远离的麻烦,一个连官家都为之头疼的麻烦。

而廊道的右边.....

则是更让他无法释怀的地方——

政事堂!

现在那里高居要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政敌.,都恨不得他死在外放的任上。

...

范仲淹徐步前行,眼见就要到了政事堂门前,不禁加快了脚步。不过老天似乎并不想这么容易就让他过去,只见一个紫袍大袖的身影,从政事堂的院门里闪了出来。

肃穆!

站定!

凝视.....

范仲淹不禁一顿,缓缓地停了下来,与那人相隔数步,对视而望。

良久....

范仲淹悠然一叹。“让昭誉久等了!”

陈昭誉抿然一笑,“若所等这人是范公,那执中等上多久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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