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动荡

秋风似刀,残阳如血。?

深州城外的空气中弥漫着的刺鼻血腥之气使人闻之欲呕,拒马头端的那一具具尸体早已变得冰冷如霜,一把只剩下半截的横刀斜斜别在两根横木之间,而断刀的一头则赫然是一条血液早已干涸的残臂,残臂的手中却依旧紧握着那面破碎了的黑红相间的战旗,一阵清冷的秋风扫过,战旗随风轻摆,似乎在向世人诉说着刚刚生的那一切,战旗已残,雄心犹存。

迎着如血夕阳,一名清瘦少年人拖着手中早已残破卷刃的横刀缓缓向远处走去,最终在一截枯木处停住脚步,早已身心俱疲的他无力地坐在半截枯木之上,抬头眯着眼睛望着天边的夕阳,神情一片茫然。

铁甲破败,透过残缺的甲片犹可见到那一条条殷红而醒目的伤痕,或许是因为疼痛,少年的身体在风中瑟瑟抖,又或许是因为心痛,少年的双眸饱含热泪。

身后战后余生的士兵们在王振与骨朵达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不分敌我地将一具具尸体整齐地排列成行,生为大唐士兵,体内流淌的是相同的血脉,便是死了也不能失了大唐军人的仪容与威严,这是对自己袍泽的尊重。

大战之后,他们迫切地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远离这个自己抛撒过鲜血地方,但他们还是留下来了,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如今根本已是无路可走。

一个仆固温撤退了,但还有上万的成德大军正从四面八方赶来,等待似乎依旧是一场惨烈的战斗,也或许是死亡。

“你赢了!”

正在此时,少年只听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少年来不及拭去脸上的泪水,猛然回头,“阿姊!你......”

正是程伶儿。

话刚一说完,少年脸色阴沉地死死盯着程伶儿身后的那五名老兵。

“请将军治罪!”

五人单膝跪地,垂齐齐说道。

“怪不得他们,是我以死相逼命他们回来的!”程伶儿脸上依旧未施粉黛,但却依旧光彩动人,只是神色略显憔悴,

“你们下去吧!”程伶儿对五名老兵说道。

五人闻言后却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依旧垂跪地。

“下去吧!”

李浈长叹一声,轻声说道。

“喏!”

五人齐声应道,而后起身离去,但却并未走远,而是在距离李浈与程伶儿二人百米的地方抽刀而立,如同五尊永恒的雕塑,一动不动。

“阿姊,为何去而复返,此地危险......”

不待李浈说完,程伶儿的脸上现出一抹淡淡的笑,而后走到其身旁缓缓而坐,道:“我会离开的,但却不是现在!”

李浈不解地望着程伶儿。

而程伶儿却望着伤痕累累又面露疲态的李浈,满脸担忧地问道:“伤势如何?”

闻言之后,李浈强挤出一抹笑意,答道:“不打紧的,至少我还能活着见到阿姊!”

程伶儿见状不由柳眉紧蹙,柔声叹道:“这本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承受的痛苦,生在帝王家,本该尽享富贵,不料却又偏偏是个乱世,你命不好!”

李浈点了点头,道:“阿姊的命也不好!”

程伶儿莞尔一笑,而后方才正色说道:“离开这里之后,在途中我听到了一些事,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事!”

“哦?不知是何事?”李浈随口问道,能让阿姊冒险去而复返的事情,想来一定极为重要。

“王元逵已下令举兵追剿仆固温,不过他所用的措辞,却是叛贼!”

“叛贼?”李浈闻言后顿时吃了一惊,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此事倒的确与王元逵无关,但随即李浈转而又面带狐疑地说道:“可是阿姊如何确定这不是王元逵在掩人耳目呢?”

“不错,但这种可能极低,毕竟这样做于他并无半点好处!”程伶儿点了点头答道。

李浈闻言后细想之下也确实如此,卢龙节度的三个州本已经是王元逵的囊中之物,他本可以安安稳稳地在陛下面上呈上一道奏疏参张仲武一本,然后在冀州静待朝廷的旨意,如此根本无需费上一兵一卒。

但就现在的局势来看,成德与卢龙两大藩镇开战,无论是王元逵还是张仲武,在世人面前都成了挑起战乱的罪魁祸,而王元逵不仅得不到卢龙的三个州,而且因此而损兵折将,甚至会招致朝廷的责罚。

虽说河北藩镇拥兵自重,但在朝廷禁军力量已大大恢复的如今,抗旨不尊无疑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朝廷对藩镇有所忌惮不假,但在关乎帝国根本的问题上,没有人会怀疑朝廷会以倾国之力来平复战乱。

以一镇而对全国,放眼帝国两百多年的历史,还从未出现过这般愚蠢的藩镇。

所以当听完程伶儿这番话之后,李浈的头脑也逐渐变得愈清醒。

“既然如此,那这个仆固温的目的便值得深思了......”李浈低头沉吟道,心中也不断默念着这个名字。

突然,李浈猛然抬起头看着程伶儿,却只见程伶儿也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片刻之后,二人竟同时现出一抹担忧之色,而后异口同声地缓缓说道:“回鹘!”

......

瀛洲。

这里是位于瀛洲南部边境的一片广袤的山林,因常有野兽出没,加之有相当长一段的山势极为险峻,又地处成德境内,所以驻守在此的成德郡兵根本不会巡视至此,因为他们已将更多的力量集中于与卢龙辖区的莫州边境,以此来监视卢龙军的一举一动。

入夜之后的山林没有了白日里的喧嚣,当秋风扫过之后,满山遍野鸣虫山蛙在进行冬眠前的忙碌,依旧生机勃勃。

在夜色的掩映之下,一支数千人的骑兵大军浩浩荡荡行进在山林之中,钳马衔枚,除了铠甲掠过树梢枝叶出的莎莎声之外,一切都依旧是山林中应该有的景象。

这些士兵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做什么,也更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打上了“叛逆”的烙印,他们只知道服从主将的命令,他们也只能服从命令。

只有仆固温知道,在黎明到来之前,自己将会让整个河北都动荡不安。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