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滦仓
滦水东侧。
关外的风总是要比关内更凶猛一些的,以至于这些常年生活在这里的奚族人的脸上始终挂着两团通红,即便是身处中原从未到过此地的汉人也能一眼分辨出他们来自于何地。
传说奚族起源于黄帝十二姓中任姓建立的奚国,起初以游猎为主,历经商、周、秦、汉、魏晋南北朝,自隋唐时期起,其族人多效法汉地,时至今日农耕、畜牧早已占据了其大部分的生活来源,是以虽地处关外蕃地,但生活习性早已与大唐无异,而其粮草相较契丹、室韦诸部来说也最为充足,甚至在滦水西侧的阿会部之内建立了奚族五部最大的粮仓,滦仓。
所以纵观关外四藩,渤海国最为富庶,既有钱又有粮;奚族虽贫,但却粮草丰足,属于没钱有粮;室韦则要差一些,但却守着俱伦泊这块关外宝地倒也生活无虞;而契丹么———基本靠抢,也因此造就了契丹人彪悍凶猛的性子。
子时将至,可度者的账内依旧烛火通明,作为阿会部的首领,可度者不仅仅肩负着部落的安危,更护卫着整个奚族五部的命脉,滦仓。
作为奚族最大的粮仓,滦仓为历任奚王所看重,以至于整个阿会部都因滦仓的存在而受恩匪浅,而现任奚王匿舍朗更是不惜将部族最精锐的勇士和最锋利的兵器都派遣到此,并接受可度者的统一管辖。
而可度者对于滦仓的守卫也一向颇为自信,自其继任阿会部俟斤以来,契丹人先后试图夺取滦仓近百次,以其彪悍骁勇竟无一次成功,在可度者的率领下曾数次将来犯的数千契丹人全部屠戮殆尽,又有多少契丹大将成为可度者箭下亡魂,其中便包括迭剌部前首领耶律匀德实,而此人便是耶律撒剌之父。也正因如此,才使得耶律撒剌对奚族有着无法磨灭的仇恨。
也由此可见,滦仓之坚,可度者之勇。
寒风吹过,账外的旗帜随着呼啸之声猎猎作响,除了例行巡夜的士兵脚步声之外便再无其他,一切都与往常如故。
尽管如此,但可度者的心中却莫名感到有些不安,甚至这不安中夹杂着些许恐惧,可度者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似乎在未知的某处有一双贪婪的双眼在注视着自己,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这双眼之下。
只见可度者随手抓起弯刀,缓缓起身掀起账幕径直向着滦仓的方向走去,这已经是他今夜第五次巡视滦仓了,而其身后的数名亲卫也对此倍感诧异,虽然可度者不发一言,但他们却能感受到空气中充斥的那种不安,没有缘由的不安。
可度者神情肃穆地行走在路上,目光不时扫过站立在两侧的士兵,他们站在原本就该站立的位置上,可度者也记得每一名士兵应该站立的位置,他甚至能叫得出这里每一位士兵的名字,认得每一位士兵的容貌。
一切再正常不过,甚至因为可度者今夜的反常举动,士兵们要比往日更警惕了许多。
可度者边走边向士兵们缓缓点头表示赞许,但即便这样仍然不能让他不安的心变得平静下来。
可度者登上滦仓那巨大的夯土墙,对面滦水缓缓流过,这里是滦水最为宽阔之地,也正因如此,此处水深较浅,水流也最为平缓,也是最不易发生河道决堤的地方。背靠水源,又有重兵把守,再加上那道堪比大唐城池的夯土墙,正如可度者曾经说过的那样:若攻滦仓,无百万之兵不可为也!
虽说此言有些夸张,毕竟若真有百万之兵的话莫说一个小小的滦仓,便是整个奚族乃至四藩都将毫无抵抗之力。但却由此可见可度者对于滦仓戍防的自信。
然而就是今夜,自信如斯的可度者竟感到了不安,虽然其心中明知此时此刻根本不可能有哪怕一万的敌人前来攻取滦仓,而契丹人想必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偷袭滦仓,毕竟如今关外四族早已达成同盟,既有同盟,那么契丹人怎会在这个时候来攻滦仓呢?
“听说......”可度者扬起手中的弯刀指了指滦水对岸,缓缓说道:“那支大唐骑兵仍不知所踪?”
“契丹人先后派了近万人,整整搜寻了七八日都无任何发现!”身后一名侍卫应道。
可度者点了点头,道:“此地山多林密,藏个区区几千人根本无从搜寻!如今只要契丹人派兵驻守在这林子四周,便是困不死也必然能饿死他们!不足为虑!”
“那......”侍卫欲言又止。
“说!”可度者没有回头,沉声喝道。
“那他们会不会来攻滦仓?毕竟他们过了滦水便可直达此地!”侍卫说话的声音很小,因为他知道可度者对于滦仓戍防的自信。
可度者闻言之后缓缓转过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侍卫,眼神中陡然闪过一抹凌厉,那名侍卫则战战兢兢立在原地,等候着那场即将而至的暴风骤雨。
不过,预料中的暴风雨似乎并未到来,只见可度者伸手轻抚着那满脸的虬髯,脸上竟逐渐浮现出一抹赞许的笑意。
“你能想到这一点也不枉跟了本汗十年之久,但你莫忘了,那支大唐骑兵不过区区几千人,当年契丹人引兵三万来攻我滦仓都在本汗面前无功而返,如今这区区几千唐军又有何惧?况且......”可度者问道。
说道此处,可度者微微一顿,而后重新将身子转了过去,“况且他们不来便罢,若是真敢不自量力攻取滦仓,本汗必将这数千颗人头扔到檀州城外!大唐......呵呵,早已不再是那头凶猛的老虎了!”
可度者的目光停留在滦水对岸的那丛黑暗之中,脸上现出一丝冷笑。
然而可度者永远也不曾想到的是,就在其目光所达之处,就在那丛无法窥纠的黑暗之中,同样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盯着自己,如同一头饥饿已久的狼,贪婪而又凶狠地盯着自己的猎物。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