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1【妖僧】

“太虚兄,告辞!”

“周老弟,再会!”

周赫煊足足在南普陀寺住了三天,因为他很喜欢跟太虚大师聊天。当然,期间他还参加了寺院的浴佛节,并给佛学院的学僧们做了爱国主义演讲。

太虚大和尚的理论很有意思,对佛学有着独到的见解。他坚决反对“轮回解脱论”,认为每个人只要打破牢笼,就能即身成佛。

这属于典型的“禅宗”思想,但又不止于此。因为他还呼吁僧众积极入世、自力更生、刻苦劳作,甚至把爱国主义跟佛学修行结合在一起,号召僧众们努力打造人间净土。

周赫煊最感兴趣的,还是太虚和尚的史学观点。他把整个人类的历史,视为一部“自由史与反自由史”,并创作出一部非典型的佛教著作《自由史观》。

周赫煊还是第一次知道,居然有人用佛教观点来阐述历史发展。

离开南普陀寺的时候,周赫煊向太虚和尚讨了两本《自由史观》,做为旅行途中的解闷之物。

船上。

于佩琛气得差点把书扔海里,愤怒地说:“妖僧,那就是个妖僧!”

“哈哈哈哈!”

周赫煊忍不住大笑起来:“太虚大师的观点很有趣嘛。”

于佩琛反驳说:“哪里是有趣,简直就是对共产主义的无端抹黑!”

周赫煊笑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用佛学的观点来阐述共产主义,也未尝不是个有趣的视角。”

于佩琛气得不肯再说话,因为《自由史观》对她刺激太大了。

周赫煊读起来却感觉格外有意思,他完全把太虚大师的《自由史观》当成历史著作来读,而非是正经的佛教著作。

整本书分为五个部分,第一部分总论人类之自由史和反自由史,第二个部分阐述古代专制原理,第三部分阐述近代自由运动,第四部分论述佛教的自由主义观,第五部分探究自由史观之下的世界教育、社会经济和国际政治。

你很难想象,这本书是一个和尚写出来的。

书中提到老子、庄子、孔子很正常,但他还扯到耶稣、伊甸园、石器时代、原始文明、驯养繁殖、早期神庙、吕底亚(中东古国)、苏马达(美索布达米亚平原早期民族)、威尔士(《世界史纲》作者)、马克思、埃及、印度、蒙古……

其思想观点是否正确且不谈,只根据这些内容,就知道太虚和尚是个精通世界史的大学者。

让于佩琛感到生气的,是本书关于共产主义的论述,那一章的标题叫《唯物的共产帝国主义之反自由》。前面还有两章分别是《唯神的强权帝国主义之反自由》和《唯我的自利帝国主义之反自由》。

这三章里头,太虚大师把世界各大列强喷了个遍,把苏联的政体也称为帝国主义。

咱们随便摘抄几段关于共产主义的论述——

“产生于近代唯物论科学发达后之社会主义,约为三派:有国家政府者,则有马克思共产主义与基尔特──同业公所──社会主义;无国家政府者,则为无政府共产主义──安那其主义;无政府党之口号曰:吾党无祖国,地球即祖国;吾党无上帝,自由即上帝;无神、无国家、无政府、无私有财产,但自由于地球而已。”

“故基尔特与安那其,皆自由者而非唯物者也。马克思共产主义则不然,以唯物史观主张劳工阶级与资产阶级战争,由劳工夺取国家政府而专掌政权,以实现共产制度之社会者也。于是更加别种原因,而赤俄之唯物的共产帝国主义乘时出现。”

仅凭以上这些内容,就知道太虚和尚对共产理论也很有研究,至少分得清共产主义的诸多派别。

他还逮着苏联往死里黑,认为生产资料和劳动力是物质的,共产主义理论也是唯物的,但放到一个国家,很快便成为一种精神层面的武器,被苏联的政党首领所支配利用,就像基督教会支配教众信仰一样。苏联人民虽然推翻了沙俄统治,但却走向了另一条不自由道路。

于佩琛做为共产主义的信奉者,读到这些内容当然生气啊。

当然,太虚和尚不仅黑了苏联,他还把世界列强都喷了个遍。或许是怕被封书,太虚和尚顺道吹嘘了三民主义,但也指出三民主义还不完备,需要继续努力才行。

周赫煊把这本《自由史观》读完,最大的感触就是,太虚和尚是个空想社会主义者……额,准确地说,是个空想佛国主义者。他要创立一个乌托邦式的佛国,也即人间净土!

在这个佛国里边,并非要强迫人人信佛,甚至可以人人都不信佛,而是要使人人自由、人人幸福,人人可以吃饱穿暖、不受压迫。

嗯,跟共产主义的终极理想差不多。

如果放在几百年前的古代社会,太虚大师很可能成为张角式的人物,他甚至提出了自己的教育、经济和政治主张——虽然这些主张看起来很幼稚,但有些内容也不乏亮点。

于佩琛见周赫煊哈哈大笑,担忧地问道:“难道周先生赞同那个妖僧的理论?”

“当然不可能赞同,我只是觉得他的思想很有趣,”周赫煊说,“从宗教的角度,来阐述整个人类历史和世界政局,这是我前所未遇的,有些观点令我大受启发。”

于佩琛说:“但是他的许多观点都是胡说八道!”

周赫煊点头道:“确实胡说八道,你对他的认识很正确,从某个角度来说就是‘妖僧’,如果放到封建社会,说不定要成为另一个张角。但他的思想很健康,从头到尾都是光明的,永远不可能变成邪教头子。怎么说呢,此人把禅宗、净土宗、儒家、道家、空想社会主义、自由主义、和平主义、唯物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糅合到了一起,而且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自圆其说,十分难等可贵。”

“越是这样越危险,太能迷惑人心了,”于佩琛有些恐慌道,“他这本书的前面几章论述,居然让我都深以为然,直到他诋毁共产主义我才警醒过来。”

周赫煊纠正说:“他没有诋毁共产主义,他攻击的是苏联政体。”

于佩琛道:“都一样。”

周赫煊耸耸肩,懒得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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