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想过有人来看老夫，却没想到是你。哎……！当年在杨素府里见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那时候打死老夫也不信，压死老夫的最后一块砖出自你手。”李靖坐在满是稻草的地上，背靠着黑乎乎的墙壁。还算不错，稻草是新的金黄金黄的带着清新的泥土味道。

一束阳光从开着的气孔中斜射进来，利剑一样的阳光中可以看到飞舞的灰尘。幸亏有这个气窗，不然监牢里面那股恶心人的味道熏得人脑袋疼。

虽然李靖是高官，还是非常高的那种。可监狱这种地方，又哪里有好的。

“如果你知道的话，当年我被追杀的时候你就会干掉我。呃……！或许不用你动手！”云浩无奈的摇了摇头，人生就像是一场戏。老天爷就是那个该死的编剧，还兼任导演。人生际遇，有时候真他娘的说不清道不明。恩，怨！同样也他娘的说不清楚！

“不会！当时我还念着你放纵我和红拂的恩情呢，哪想得到会有今天。也绝想不到，那个穿得跟福娃娃一样的孩子。如今是大唐楚国公，身不在朝堂，可一言同样能够决人生死。今天的朝堂，恐怕等闲王爷也不敢轻易捻你的虎威。老夫的这双招子，可以抠了去喽！”李靖自嘲的笑笑，伸手去拿狗子手里的食盒。

“云家的吃食，一向是我大唐顶级的存在。老夫可是好久没吃过好东西了，看看，今天给老夫带什么来了。”李靖现在的作为很像是一个孩子，打开食盒狗一样的在菜上闻。不等云浩说话，自己就把菜拿出来。撕了一条鸡腿，大口大口的嚼起来。

“喂！小子，就是你。装什么傻，给老夫倒杯酒。好久没喝到云家的美酒了！”看到狗子在旁边有些犯傻，李靖伸脚踹了狗子一脚。

被踹了一脚的狗子，眼睛里瞬间掠过一抹凶光。不过很快便收敛了回去，回头看了看云浩。看到云浩点头，蹲下身子给李靖倒了一杯酒。

“你不怕我在酒里下毒啊！”

“老夫巴不得这是一杯鸩酒，可惜你没那个胆量。”李靖白了云浩一眼，一口鸡腿一口酒吃得畅快。

“……”被鄙视了，可云浩却不能回嘴。他有胆量来看看李靖，还真没胆量给李靖一杯鸩酒喝。两家有那个交情，可交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如果是程咬金到了这个地步，云浩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送来一壶鸩酒。依老程的性子，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

“堂堂的卫国公，就不能好好的坐在椅子上吃？这里有桌有椅的，干嘛非得坐地上。你又不是乞丐！”无奈的云浩，只能讽刺李靖的吃相。

“桌子！椅子！你知道不知道，他们知道你要来，才给老子换的这个牢房。卫国公……！哈哈哈！你见过吃老鼠的卫国公没有，你见过妻妾侍婢被人凌辱，只能眼睁睁看着的卫国公没有。你见过家里的忠心老仆，被人当着你的面施以酷刑。逼问那些你听都没听说过的罪行！

卫国公！在这大理寺就是一个笑话，刷洗你知道是什么么？铁刷子蘸着开水，还是撒了盐的开水在人的后背上刮。皮肉好像这里的萝卜丝一样，一条一条的被刷下来。最后能看到里面白花花的骨头！我的一个侍婢就是那么死的，只因为她是负责在书房侍候的。

箍头你知道么？用铁箍将人的脑袋使劲的箍起来，然后在后面的绞盘上不断的拧。箍到最后，人的脑盖会“砰”的一声飞起来。脑浆好像开了锅一样，还冒着热气。就跟砂锅煮豆腐似的！”

云浩看着桌上的砂锅煮豆腐，有些反胃！

“哎……！任凭你是什么封疆大吏，还是一品高官。到了这大理寺，就是牲口也不如的人一个。大理寺有个司官叫莱俊臣的，发明了十种枷刑：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着即承，五曰失魂胆，六曰实同反，七曰反是实，八曰死猪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

我家李福，战场上三挡三决。身中六矢死战不退的一条汉子，硬是被折磨得跟一团烂泥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人家说老夫干了他老娘，他都哈巴狗一样的认了。

你说说，老夫这个卫国公还能怎样？卫国公！就是人家砧板上的一块肉，人家愿意怎么切你就怎么切你。这就是咱们的贞观盛世，这就是陛下对百战功臣的待遇。今天老夫是这样，来日说不定还有谁是这样。也或许……！”李靖抬起头，胡子上满是菜汤。冲着云浩阴恻恻的笑！

“你恨我上了那道奏疏？”云浩坐到了椅子上，无奈的问道。

“我偷了你的战舰图纸给了仲坚，甚至蒸汽机的图纸也偷偷的弄了一套给他。可我知道他造不出来，这个世界上或许除了书院之外没人造的出来。他只能依葫芦画瓢，虽然还是打不过你。可称雄远海还是没问题的，只要不碰见辽东水师的俩条巨舰。大海里面没人是他的对手！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老夫早想着有这一天。陛下是皇帝是天下的主宰，咱们呢？国公爷好，侯爵也好，王爷也罢。无非都是犬马，既然做犬马就得有犬马的觉悟。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一战定草原，生擒突厥王颉利。这样的功劳太大了，几千年来卫青霍去病也没有得过这份功劳。”

李靖用油乎乎的手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功高震主你知道吧！就这样！当然你的功劳也很大，可你不一样。你从小就长在陛下身边，也知道收敛。有什么好处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地下，光明正大的捞。最重要的是，大唐现在的好东西都是你鼓捣出来的。每到皇帝一筹莫展的时候，你都能想出办法来。我是皇帝，有这样的臣子也不会下杀手。

可老夫就不一样了，到底是贰臣。无论怎样的收敛，皇帝的信任都不会降临到了你的头上。我能怎么办？只能是自保，老夫是不成了。不过好歹保住了得誉！”

“李得誉？不是前年得急病死了么？”云浩瞪大了眼睛，看着李靖的眼神儿好像看着一只鬼。

“死了！对，是死了！不过魂飘到南海去了，飘到了仲坚那里。无论如何，也得给我李靖留下一条根苗才行。老夫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他还年青。”李靖的目光深邃幽远，好像要穿透牢房的墙壁。飞越千山万水，看到遥远的南海，看到正在船上辛苦抢劫的儿子。有那么一瞬间，云浩居然在他的眼神里面，看到了些许慈祥。

“所以你就将我的造船图纸，给了你兄弟张仲坚。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护佑你的儿子？”

“亲兄弟都靠不住，何况是拜把兄弟。不给点儿好处，人家凭什么帮衬你儿子。没办法，现在的勋贵之家谁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当然，你家除外。当今圣眷之隆，还有谁比得上你家。长孙无忌都不行！”李靖的话里面，多少带着些酸味儿！

云浩无言以对，在李靖的角度上看。又或者站在一个勋贵的角度上来看，李靖的话绝没有半点做作。皇帝太过强势了，作为臣子怎么着也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尤其是那些不太被皇帝宠信的臣子！

皇帝和臣子之间，有着天然的鸿沟。皇帝认为天下是老子的，臣子无非是打工仔。可天下又不全是皇帝的，至少勋贵们认为他们都持有股份。所谓的皇帝，不过是势力最大的那个勋贵而已。一个要想个体经营，一个想要股份制。不过李二的势力比较猛，压制住了而已。

李靖就是一个被牢牢压制的可怜角色，他不得不为自家的将来打算。让一个儿子诈死，然后去远方的海岛上投奔并不怎么靠谱的把兄弟。或许这也是他唯一的权谋，唯一的办法。

“大唐号你还记得吧！”看着胡吃海塞的李靖，云浩甚至都有吃一口的冲动。可看到李靖脑袋上，不断进进出出的小生物，顿时失去了食欲。

“知道，江宁造船厂正在造的那艘巨舰。快完工了吧！”百忙之中的卫国公抬起了头。

“记得就好，过不了几天我就要带着那艘船去南海。去找你的兄弟张仲坚，提前告诉你。那艘船你知道的，没有船会是它的对手。所以张仲坚会完蛋，至于你的儿子。我只能说，祝他好运！”云浩无奈的摇了摇头，一个老人靠着心里的一份执念活到了今天。云浩却要亲手打碎这份执念，说实话，当恶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很不好受！

老子天生就是好人~！

“轰！”桌子被一下子掀翻了，李靖疯了一样扑了上来。眼睛红红的，眼珠子鼓鼓的，披头散发的样子像是一个鬼。

狗子毫不犹豫的一脚就将李靖踹倒在地上，然后操起凳子一顿猛砸。早就想揍这个该死的老仆街！居然刚刚还敢踹老子！

狱吏们冲了进来，却呆呆的站在门口。想进去拉狗子却又不敢，只能将哀求的眼神投向云浩。这尊佛他们惹不起，他们的老大戴胄也惹不起。

可不敢就这么把李靖打死了，陛下还要拿他做娃样子。砍了脑袋鸡一样的展示一下，让所有不安分的猴子乖一些。

凳子砸碎了，凳子腿一下一下抽在李靖的身体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住手！”有那么一瞬间，云浩甚至想让狗子就这样打死李靖。至少这种死法，李靖应该少遭很多罪。

狗子走开了！地上的李靖头发散乱着，嘴角带着一丝血迹。对着云浩张嘴，却说不出来话。没有声音，云浩却分明听到了血淋淋的三个字：“杀了我！”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