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先天道胎

“老师，这个世界上……有能够逆转生死的神明存在吗？”

澄明的天空下，十岁的小女孩儿站在白发的老人面前，低着头，轻轻地问道。

庭院中的桃树盛开了，纷纷的粉色的花瓣洋洋洒洒地飘落，在女孩儿的肩头停下，像一曲寂寞的歌。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神灵，所谓仙佛鬼神的传说，都只是世人杜撰出来的。”

老人穿着白色的唐装，面目肃然，看着女孩儿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惜，又有一丝痛伤。

“那……跟您练拳，能让我打破生死的间隔……再次见到阿姆吗？”

女孩儿小声地发着问，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悲喜，就像一个在人潮中彳亍的孩子，迷失了家的方向，只能惘然而无望地朝前奔跑着。

“生死是定理，我们练拳的人终究只是比常人力气大一些罢了，又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种事情。”

老人摇了摇头。

“那……”

女孩儿勇敢地抬起了头，声线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只有一片茫然，仿佛弥漫了整个世界的荒漠。

“我为什么要跟您学拳呢？”

老人深深地注视着女孩儿的眼睛，半晌，朝前走了一步，踏到了女孩儿身前。

“学拳，并不是为了打破生死……而是为了无畏生死。”

“你对你母亲的想念……我也知道，学拳本身也许并无大用，但至少，它是一种让你触摸到更高境界的方法。”

“更高的境界，那是什么？”

女孩儿的眼瞳中只有灰色，她礼节性地发着问，但声调中却并未带上一丝好奇。

“更高的境界……”

老人的眉毛倏然低垂了下来，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它是一种对心灵的探索，人世间就好像一堵墙壁，每个人都被深深地隔开了。疲惫，伤痛，孤独，乃至于生死，都是一堵挡在你面前的墙壁。因此，每一拳挥出，都相当于在那堵墙壁上重重砸了一记。疲惫使人不堪，但在长久的拳术习练后，你会发觉每一拳都是对自己内心的拷问，每一拳都务必拼尽全力；伤痛使人畏惧，因此练拳会让你在伤痛的苦海中沸腾着，煎熬着，直到你从这片海中跨出去；孤独使人流泪，你会发现你日复一日的，身边竟无一人与你同行，只有你自己，用每一拳粉碎着无聊的寂寞和悲欢；至于生死……”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虔诚者守望迷茫的后辈。

“……生死，是人世间最奇妙，最恐怖的事情。每一个人都会被生死之间强烈的碰撞扣动心弦。无论是自己的生死，亲人的生死，朋友的生死，乃至于一个陌生人的生死，都会如一刀劈下，在你心中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而练拳以后，当你遥望先贤，发现时间长河中有那么多人或于山海间穿行，或于战阵中前履，与狮虎搏杀，于霜间独立，不畏生死，只为寻求更高的武学境界，你本身就会感受到，当你心灵进入到‘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境界后，对于生死之间更高一层的领悟。”

“并非漠视生死，也非蔑视死亡，而是以大超脱的心境去迎接一切，无论生死，无谓悲欢。尽平生意，履一世行……所以，木落，随我练拳并不能让你扭转生死，让你逝世的母亲重现于世，它只能姑且抚慰你心中的伤痛，用对拳术的追求，用一拳一脚的战斗来暂得以平复内心的荒凉，最终使你明了生死的轮转，通达心灵的超脱，而远不能有神话中的神通……”

“……那么，你还要跟我学拳么？”

桃花瓣瓣飘落，花舞飞扬。

女孩儿站在地上，成了万千粉色中的一抹白霜，白得心凉。

——许久后，女孩儿点点头。

“嗯。”

……

“当年的自己，还真是幼稚的孩子啊……”

四九城外，一幢被圈起来的别墅立在一座风景优美的山上。

别墅内，长发飘舞的女孩儿想起当年的自己，立在旧年的桃树下，望着头顶上已然盛开的树梢上的粉色花骨朵，不自觉想道。

“只是……”

女孩儿低下了头，眉毛微垂。

一步一行，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朝着屋内走去，在里堂内对着墙上高悬的老人的灵牌毫不顾忌地三跪九叩，旋即起身。

叩拜完毕，女孩儿轻轻一跳，身子宛如一道轻燕轻掠，便跨过了数米的距离，来到了院内。

抢先步，提枪手，挥手轻摆身如柳，转身招手肘如雷，女孩儿绕着桃树不多时已打完一套行云流水的拳法。

步步踟蹰，眉眼无心，女孩儿每一转身即如柳条轻轻一摆，每一挥手破风于无形中，无声无息。

——直到拳到终了。

女孩儿孤独地站在桃树下，忽然落寞一笑。

“……只是，老师虽然教我要看淡生死，但我，果然还是看不破呢……”

“……阿姆，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很想你呢。”

穿着简白衣衫的女孩儿慢慢地走到庭院外，走到一处荒坡上，直到走到一座简单的坟墓前。

墓前无花无树，墓上杂草丛生，只有一块简单的木牌立在坟前以作墓碑。

——苏木落其母苏叶语之墓。

跪倒在坟前，女孩儿不顾脏乱的泥水，任由膝盖上被染成一片漆黑之色。

跪在一堆不久前新烧的纸灰前，女孩儿低语呢喃着，不知说与谁人听。

“阿姆……这些年我过得还很好，毕竟有老师在，他的身份就算在四九城里也很特殊，这些年来多亏他的照拂，我才不至于在那个男人的家里受着那些人的白眼活下去……”

“阿姆……我练拳的资质还不错，老师也说我是他见过的悟性最好的人，虽然先天体质孱弱，但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我也算是个高手了呢……”

“阿姆……我本来不想回这里来的，这是那个男人的地方，每一寸土地上都有着让我厌恶的气息，只是，这里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

“……那个男人不许我迁墓，所以我只能住在这里陪你，但是——阿姆，终有一天，我一定会带你走……一定会有这样一天的。”

说到这里，女孩儿沉默了下来，只剩下极低极低的呼吸声。

半晌后，女孩儿才轻轻说道：

“阿姆……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虽然老师说，这世界上不存在那种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但我有时还是禁不住会幻想呢……阿姆……”

宛如抽泣的声音传来，女孩儿没有再说话。

但是，就在这一刻，一道清亮淡漠的声音突然从女孩儿身后传来。

“谁说这世界上没有起死回生的办法？”

“谁！”

一刹那间，女孩儿倏然起身，回身怒视那人！

——但女孩儿一下子惊愕至极，因为那竟是个一身单衣，肩上盘着一条青金色相间奇异小蛇的青年！

青年眉眼如玉，看起来宛如尘世飞仙，然而此时他的面上却只是一片慵懒笑意，望着女孩儿，目中满是好奇：

“玄月流光术加上接近至诚之道的心境，其效果果然非同凡响。仅仅只是因为心血来潮的好奇，想要一观，却没想到就看见了一名先天道胎啊……”

“你是谁？”

女孩儿听不懂青年口中的那些什么“玄月流光术”，“先天道胎”之类的东西，只是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这幢别墅的戒备森严程度堪比军事禁区，而且出入口都有要人把手，这名青年虽然看起来温良无害，但出现在这里本身就说明了他的不凡之处。

所以女孩儿心中只是警戒着，冷冷地看着他。

注意到女孩儿的眼神，青年微微一笑，对她说：“喂，少女，要拜我为师吗？我是真正的修行之人，等到将来我可以让你母亲复活哦！”

“哼。”面对这种一听就是谎言的话，女孩儿嗤之以鼻，依旧冰冷地逼视着他。

“唉……看来你不信呢……”

青年淡淡一笑着，一脸无奈，然后轻轻挥了挥手。

这一挥手后，初始依旧毫无变化，女孩儿的眼神依旧宛如冰山，透着严寒。

但仅仅就在一刹那后，女孩脸上冰冷的表情倏然崩塌！

——因为她看见，就在青年挥手处，一道从未见过的华美至极的青色神虹从他手间倏然升起，轰然击向远方！

“轰！”

宛如惊雷的声音响起，而也在此时，女孩儿亲眼看见，就在那道青色神虹落下出，一座小山刹那间塌了一半！

回过神来，女孩儿转身再看前方，却赫然发现，那青年不知何时竟已浮在半空中，脚踩虚空！

“喂，现在信了吗？愿意拜师了吗？”

青年随手盘着小蛇，淡淡笑着看向她。

“真能让我母亲复活吗？”

一刹那，心中最关心的问题从女孩儿口中脱口而出，而她的声线也逐渐颤了起来。

直视着女孩儿的眼神，青年逐渐收敛了笑意。

半晌后，青年看着她，轻声道：

“是的。”

女孩儿发誓，她此生从未听过比这更美妙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