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三章 立足之地

马进忠时而叹气,时而愤恨,但却终究还是也下不定决心,拿不定主意。

毕竟河州马家在这块土地上家大业大,岂能说抛下就抛下了?

“你们都说说,事到如今,我马进忠又能怎么办,又该怎么办?”

马进忠叹口气,撂出来这么一句话。

这个时候,坐在左边的一个高鼻深目,满脸胡子,头上缠着白色戴斯他尔头巾的老者说道:

“指挥使大人,听说大人派去平凉的那个白鸣鹤白大人,遣人送来了书信,不知道信中如何说?那个闯王高迎祥可曾愿意与大人携手合作,来做我们洮岷河西的屏障?”

说话的这个老者,叫作赛亦德,正是河州城中地位尊崇的阿訇老人家。

马进忠对这个赛亦德还是很尊重的,听他问了这个话,当下说道:“这个陕北来的闯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没那么好说话!

“白鸣鹤兄弟从秦州府天水城北上到了庄浪,见了那个陕北的老回回马守应,马守应也帮着传了话,可是白鸣鹤在庄浪硬生生等了三天,那个闯王也没有一句答复!

“白鸣鹤遣人送来信说,那个闯王怕是靠不住!尤其是他手下的那些个马贼山贼出身的头目,因为固原城中的传闻,如今对我们也有着提防之心,将来官军要是猛攻平凉,这些贼头恐怕八九成就要西来!”

马进忠话音刚落,在座的另一位头戴木速蛮白帽却身着大明边军衣甲的将领马顺立刻说道:

“大人!既然那个闯王不可靠,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等不得了啊!

“让安定的弟兄们赶紧撤回河州来!有这河州、安定数万弟兄,大人带着咱们去哪里,不能找个立足之处?!”

当初马进忠兵变之后,回师河州,迅速占了河州,此后不久,河州东面隶属于巩昌府的安定县,也发生了木速蛮民乱。

马进忠迅速出兵,占了安定县城,派了个弟弟马进德过去坐镇,如今正领着五千木速蛮乱军为河州老家看守东面门户。

听了马顺这话,马进忠还没有想好怎么做,就听方才说话的那个部将马信插话道:

“就是这个道理!河西地方广大,哪里不能容身!?

“当务之急,要么赶紧西去河西投奔那姓米的,姓哈的,占下一二城池,收拢人口教民,以图今后立身!要么赶紧西上高原,去拜见海寇之地新来的那个林丹汗,结下一个强援!

“如今大人带着我辈如许人马,在此困守河州,坐吃山空,长此下去今后如何是个了局啊!大人可知如今河州城中的兵马,一日需要支应多少粮草?!

“我们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扛不住这河州城中两三万人马天天人吃马嚼啊!更何况如今就是有了金山银山,也买不来那么多粮草了啊!”

马进忠在河州的左膀右臂之中,马信管兵马指挥,马顺管粮草供应,如今这两个心腹这么说,让他更是焦躁。

当初回到了河州城之后,马进忠立刻招兵买马扩大麾下队伍。

一方面为了防备三边总督府的朝廷官军前来围剿报复。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等到将来朝廷招安的时候增加自己的本钱。

马进忠刚回河州城的时候,加上他自己从洮州带回的部下,河州城内一共也就五千多常备人马。

但是经过了随后几个月的疯狂扩张之后,到了崇祯三年的年初,麾下吃粮饷的兵马规模,一下子扩张到了三万多人,几乎是将河州城和安定两地的木速蛮青壮,全部都编入了自己的河州军中。

其中不少人马,连个像样的制式兵器都没有,却也摇身一变,成为了河州城的守军。

人马多了,看起来确实是不错,至少现在他成了当初洮州兵变之后甘南各部乱军之中兵力最多,实力最强的一支了。

同时,等到朝廷招抚的时候,这么多兵马当然能给他马进忠换来一个不小的官位,能给他换来更多的安置银子。

但是,马进忠等人意料之中的招抚,却出乎意料地迟迟没有到来。

这样一来,河州城中的两三万人马,再加上驻防在安定县城的五千人马,每日所耗费的粮饷,可就不是一个小数字了。

过去河州城的常备驻军也好,洮州、泯州城的常备驻军也好,都是定期领取朝廷军饷的营兵。

如今兵变造反之后,朝廷的军饷这一项当然没有了,而地方官府支付的粮草这一项也没有了。

地方官都让乱军给杀了,汉人军户百姓都逃了,谁还管你的粮草供应啊!

与此同时,为了笼络麾下军心,马进忠给原来的木速蛮边军和新募的木速蛮营兵发放的军饷,又不敢低于朝廷的饷额。

原本以为只是坚持两三个月,朝廷招抚的旨意就能到来,到了那个时候,朝廷按照这个规模补发军饷,自己还能发上一笔大财。

然而,到了现在,这一笔大财不仅没有发上,而且河州马家还前前后后倒贴出去了不知道多少钱粮。

一个边军营兵,朝廷定制每月两块崇祯银圆,三万人每月就是六万块银圆。

虽然这些人在抢劫屠杀河州城内外的汉人街巷村庄之时,抢到了不少的金银粮食等财富,但是这些东西终究还是有数的。

河州马家固然富裕,可是也经不起以一家之力,一直供养着三万人马啊!

短短数月下来,数十万两银子花了出去。

也因此,马进忠不只是成了河州马家各房族人的眼中钉,就是城中木速蛮另一个豪富之家赛家,也将他看成了一个沉重的负担。

若不是马进忠麾下人马众多,而且多数都是他的亲信,都听他的招呼,那么恐怕河州城的指挥使,早已经换了人来坐了。

如今春耕的时机已经过去,往常城外种满了小麦高粱的片片田庄,现在却没有种下一颗庄稼。

一个寒冬的坐吃山空过去,当初从汉人手里抢来的口粮,如今也都已经见底。

而往年来自陕西关中汉中的粮食,现在也被官军封锁,就是有了金山银山也购买不来。

再在河州城中枯坐下去,别说了到秋冬季节,就是到了这个夏天,城中恐怕就要闹饥荒了。

对于这个情况,马进忠这个曾经的临洮镇边军宿将,心中也是一清二楚。

此时听着麾下将领把话说破,马进忠便知道,确实是不能在无所作为地坐等下去了,当下看着赛亦德说道:

“老人家!恁是咱们穆民中的明灯!如今河州城内城外的情形恁老也是一清二楚,恁老倒是说说看,咱们该怎么办?

“是跟那些城外的穆民一样,离开河州的家园,去往河西存身,还是联络了海寇,仍旧守在河州?”

马进忠说完这话,抬头看着那个老者赛亦德,准备听听他的意见。

赛亦德捋了捋颏下的花白大胡子,目光在马信、马顺、马进忠几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然后说道:

“仍旧守在河州?!敢问指挥使大人,拿什么来守河州?”

赛亦德说完这话,见马进忠脸色难看,当即又说道:

“马家世代镇守河州,与湟中以西的海寇打过了多少交道,岂能不知那些人,比之甘南康藏的蕃人土司,都更加穷困!

“如今那个林丹汗带着部众,被人撵到了青海,之所以到如今还没有前来侵扰,怕也是因为忙着在高原上立足,一旦这些蒙古人站稳了脚跟,恐怕就要来犯河州索取粮饷了!

“而且我听说,朝廷的官军已经大举进驻了庆阳,平凉城内的那些汉人流贼,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平凉一丢,他们必去安定,安定之后,就是河州!

“即便大人麾下兵精粮足,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官军,流贼,海寇齐来,指挥使大人又拿什么来守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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