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危临

荣国府,正门。

除了有宫中传旨天使降下,或是极贵之贵客临门外,荣国公府的正门,一年到头几乎从未开过。

然而今日,荣府正门大开。

贾家自贾政起,还有贾琏、宝玉、贾环、贾兰,甚至还有东府的贾珍父子,竟齐全了。

贾琮乘车归来时,见到这个排场也是一惊,忙令车夫绕路,不让从正门前过进西角门。

正要命车夫停车,他先下车,然后马车从后门入内。

却见贾琏带着宝玉、贾环和贾兰、贾蓉叔侄五人竟迎上前来。

远处正门月台上,看着他一副愕然不解的模样,贾政与贾珍哈哈大笑着,看起来,心情都极愉悦。

贾琮摸不着头脑,自车上下来后问迎上来的贾琏道:“二哥,老爷和你们这是在迎谁?”

贾琏也乐呵呵道:“除了迎‘少年可为百世师,四言当为天下法’的‘贾子’,还能迎谁?三弟,你是愈发了不得了,都快成圣人了!”

贾琮闻言唬了一跳,一边往月台上走,一边摆手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待近前,要给贾政行礼,却被贾政亲自搀住。

贾政看贾琮的眼神,真正比看自己骨肉还要亲,连连赞道:“好啊!好啊!”

贾琮忙解释道:“老爷,那四言……”

贾政笑着打断道:“我知道,是你得自松禅公与牖民先生的教诲。宝玉舅舅早早打发京营录事前来详细禀过了……”

贾琮好奇,既然知道怎还这般大张旗鼓?

一旁贾珍哈哈笑道:“三弟真是实诚之人,虽然此四言是你从你先生和衍圣公的教诲中所得,可到底还是出自你口,而不是出自他们之口嘛!

这样可以媲美圣人之言的话,是要录入族谱告之祖宗,日后也要传诸子孙的。

若非咱们家是武勋,连勒石立碑也少不了。”

贾政闻言,也颇为惋惜。

贾家荣宁二府皆以军功起家,如今祖宗伟业衰败成了宗亲之爵,本就是憾事。

若是再“衰”成文官,那祖宗的棺材板怕要压不住了。

所以这等锦上添花的事,不能太过操办。

贾琏笑道:“虽不能勒石立碑,能记进族谱也是天大的荣耀。”

贾蓉捧场道:“极是极是……”

贾珍对这个儿子却没甚好话,冷笑一声道:“你极是什么?你也有脸开口?下流孽障,你三叔叔说的那四言,你读得懂?”

贾蓉被骂的面红耳赤,其他人都不好相劝,贾政只能勉为开口道:“蓉儿也是懂事的,不过日后总要多读些书才好。”

贾蓉忙讷讷应下,心里颓废……

贾琏笑着对贾琮道:“先进去吧,给老太太请了安,再去宗祠上香。今儿老太太再不会骂你,这才多一会儿,已经来了好几拨送礼贺喜的了。还有不少问三弟的亲事……”

“哈哈哈!”

此言一出,莫说贾政、贾珍,连宝玉、贾环等人都笑了起来。

贾琮自然不会担心什么,现在贾赦没两个月好活了,谁家也不会这个时候来说亲,否则就有冲喜之嫌。

三年后的事,三年后再说。

只是贾琮确实没想到,这四言的影响力,会这样大……

想想前儿贾母还说,他读书读的再好,也只是一个人的光彩,想来她想不到,今儿他就会贾家迎来这样的荣光。

呵,老太太今日怕又要尴尬一阵了……

贾政和贾珍、贾琏又说起了中秋祭祖之事,今日已经八月初十了,再过四天,就到了中秋。

中秋佳节,贾家要开祠堂行朔望之礼。

又言道往年中秋祭祖,祭拜先人总用一套老词,说说子孙无忧,家族繁衍,今岁却有了新词,祖宗跟前也有体面云云。

后面,贾环拉着贾琮,小声怪贾琮没有带他去见见世面,还遗憾贾琮这次没提他……

宝玉素来不愿搭理这个庶弟,这会儿闻言忍不住笑道:“怎么提你?难不成再加一句,读书是为了给贾环变戏法儿?”

贾琮和贾兰闻言呵呵一笑,贾环则垂着脸,一双眼睛不时往上瞟,目光中带有杀气……

贾家众男丁刚说笑着迈进荣国正门,忽然,打公侯街东面,一架马车疾速驰来。

马蹄铁踩踏在石板路上,竟碰出了火花。

车轮碾压声,都带着一股焦躁。

闻此动静,贾政、贾珍之流都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皱起眉来。

纵然贾家如今不比从前,可两座国公府矗立在此,正门前御笔亲书的敕造国公府也在。

在此门前,文官落轿武官下马,对面街上行人也要放缓脚步,这是起码的敬意。

不止是对贾家,也是对天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勋贵之家,便是与国同戚之族。

却不知,是何人如此放肆?

正当众人沉脸之时,却见那马车竟在荣国正门前堪堪停住。

看清这架马车后,贾琮面色登时一变。

这不是叶家的马车吗?

……

大明宫,上书房。

暖心阁内,气氛陷入了某种狂躁之中。

崇康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睛睁大,罕见的面容激动,问道:“此言当真?”

戴权跪在地上,连连点头道:“主子,这是中车府埋在武王府最绝密的卫士传回来的信儿,千真万确!叶府的清姑娘已经赶过去了,还带去了长安城最有名的四位名医,不过郎中进不得里面,清姑娘怎么求都没用,这会儿都哭的不成了!”

崇康帝闻言,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虽然骄傲如帝王者,可他却不得不承认,从无一日轻松过。

当初若不是那场变故,使得他那位胞弟大恸之下心智大乱,十万虎狼之师围城,屠尽飞鱼方收刀,更提兵杀进太极宫,天下哗然,又心灰意冷下弃了皇位,他根本没任何机会坐上这个位置。

可是,虽然坐上了这个位置,他却无日无夜不再担心,他那位胞弟忽然变了心意,再想要回……

天下兵马将帅,十成里有八成都是武王当年麾下大将啊!

尽管十多年来,他没有一刻不再筹划着清洗武王势力。

可没有极大的威望,他如何能下刀?

稍有不测,就是倾覆之祸。

这也是他极力推行新法的缘故,唯有建立不世之伟业,才能以全新大势清洗旧有的势力。

然而在没有成功前,大乾军中依旧遍布始终以武王为信仰的贞元勋贵势力。

这让崇康帝夜不能寐,也是方才他被唬的心惊肉跳的缘由。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如星辰一般风华绝代,威压一世,只能让他暗中仰视的胞弟,今日,终于要走完他这一生了。

崇康帝心中,百味齐出,面容极其复杂。

不过他自己明白,这一百种感觉中,绝没有惋惜……

却又听戴权说道:“主子,还有一件奇事哩……”

崇康帝冷冷看了他一眼,戴权哪里敢拿乔,忙赔笑道:“也不知为何,清姑娘打发了她的丫头青竹,前往了贾家,在荣国府正门口接了贾家那位贾琮。贾家开始听说要让贾琮去武王府,哪里肯让去?开国功臣一脉,和贞元功臣素来不睦。再加上也忌讳……

可青竹那丫头哭的跟什么似得,到底说动了贾琮。

如今,已经往武王府去了。”

说着,戴权偷偷瞧了眼崇康帝阴沉的面色,小声道:“主子,这贾琮也太不像话了,武王府是什么地方,他也敢去?奴婢瞧着,他就是……哎哟!”

眼药没上完,戴权脑门上再度被一块镇纸给砸中,惨叫一声。

昨儿砸的是左边,今儿砸的是右边,倒是齐整了。

而后戴权就见崇康帝满面阴森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你这老狗,还真想当个阉党权监不成?再敢言政,仔细你的脑袋!”

说罢,不理磕头请罪的戴权,冷笑一声道:“好糊涂的东西,你还记恨人家?若不是贾琮早早就将赵敏政那些腌臜事爆出来,真等到乡试罢,再让宁元泽那个蠢货揭破,你就是有一万颗脑袋都不够砍的,连朕都要颜面丧尽,威望大损。

不识好歹的狗奴才,连是非也分不清了,还想着给人上眼药?”

其实崇康帝并不是恼怒戴权给贾琮上眼药,他恼怒的是自己这个心腹奴才,连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武王一旦薨逝,贞元勋贵一脉就失去了精神领袖,不说化为一盘散沙也差不多。

正是团结开国功臣一脉,趁机痛打的好时候,偏这个时候戴权为了那么点狗皮倒灶的事想拿贾琮做法。

这不是蠢笨如猪狗又是什么?

戴权却真以为崇康帝是在维护贾琮,虽然心里奇怪之极,也绝不敢再触霉头,连连应下。

只是崇康帝面色依旧阴鹜,他目光森然的在暖心阁内连续踱步了几回后,忽然沉声道:“传旨军机阁,命开国公李道林、宣国公赵崇、成国公蔡勇及宋国公刘志,前往武王府,探视武亲王!”

戴权:“……”

这个时候,不应该禁绝王府内外么?

不过见崇康帝狠狠瞪来,终于恢复了些许精明,想明白过来。

武亲王是自己伤病而殁,不是被人下暗手干掉的,这个时候让这些曾经忠于武王的旧部们见证一番,可以显示出崇康帝的光明磊落和清白。

戴权闻言,忙磕了个头,道了声“主子英明”,便匆匆去安排了。

待戴权出去后,崇康帝步至窗边,临窗而立,看着庭深不知几许,轻轻眯起了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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