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圣母明王

看到督抚大官的八抬大轿抬来,旁人倒则罢了,赵朴却焦急慌乱,愈发沉不住心神,目光简直哀求的看着贾琮。

贾琮哪里会理会?

聚众生乱,本为佞事。

就算江南督抚不打压,他都会下辣手惩之。

见贾琮铁面无私,赵朴心中更急,现在明显理不在盐商这边。

之前判断失误,怒而兴师,此刻却成了要命的罪过。

若是让督抚那边抓住把柄,以新党的做派,扬州盐商休矣!

锦衣卫已经连抄了两家盐商,新党们若不趁着这个机会,一举破除剩余所有,继而彻底打开扬州新法大局,那他们也不是新党了……

好在赵朴经验老道,见贾琮这边通不过,赶紧哀求的看向宋岩,面色灰败。

若此刻这世间还有何人能说服贾琮掩下此事,除却眼前这位天下师,还有何人?

赵家和宋家虽无太多交集,但过去二年来数次相见,赵朴对宋岩都是毕恭毕敬,礼数周全。

每年年节时往宋府送的节礼,都不靡贵,但颇费心思。

宋岩见他如此,眼睛眯了眯,微微颔首后,对贾琮简单道了句:“弊大于利。”

贾琮闻言,沉吟了稍许后,看着宋岩缓缓点头。

事已至此,若是果真将扬州盐商抛出去,那么得利最大者,就成了江南督抚衙门。

贾琮什么都落不着不说,还要继续为这件事出力收尾。

一旦盐商不肯束手就擒,狗急跳墙,引起扬州府动乱,江南督抚一准将罪名全推到贾琮头上……

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为他人做嫁衣的事,贾琮又怎会为之?

冷冷的看了赵朴等人一眼后,就见江南总督方悦、巡抚郭钊、按察使诸葛泰等一干大小官员的官轿落地。

又有江南大营陶克、总兵卢明等武将骑马而来。

后面,督标营、抚标营、扬州大营兵马,齐齐压上来。

一时间,气氛肃煞凝固。

方悦等上前来,先与宋岩见礼。

不提宋岩为名满天下的当代文宗大儒,就说他致仕前便已位居大司空之职,就不是方悦等人能轻忽的。

若是从前,他们还会主动与甄应嘉见礼,但今日没有……

见此,甄应嘉面色一黯。

礼罢,方悦开门见山质问道:“扬州盐商忽然聚集数千盐丁,妄图作乱耶?”

赵朴心头一颤,老眼看向贾琮。

贾琮轻轻哼了声,沉声道:“是本爵将其召集来,事发突然,本爵自凤凰岛大营调兵时间不足。特派人请盐商们速调盐丁来援……”

听闻贾琮之言,赵朴心中好大一块压天石,终于落地了,海松一口气后,身子都微微晃了晃……

方悦作为官场老人,察觉观色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岂有看不出众人神色道理?

且贾琮所言,实在算不上高明。

方悦沉声道:“事发突然?何事如此慌张,竟让贾指挥使连朝廷规矩都顾不得,私自聚民为兵?这可是天大的忌讳!”

贾琮淡然道:“此事本爵自会向天子说明原委,不劳大人费心。”

方悦面色一沉,厉声道:“扬州府乃江南辖下,本督得朝廷王命旗牌相赐,受命总督一省,扬州府内发生聚众之事,本督焉能不管?”

贾琮正准备硬顶,宋岩却在一旁开口道:“琮儿,公事之上,不可意气用事。既然总督与你商议,你好生分说便是。”

贾琮躬身领教道:“先生教诲的是。”

言罢起身,面色淡然的看着方悦,道:“今日本爵受邀,前往邱府做客……”

说着,贾琮用简洁之言将今日之事完整的说了一遍,比邱林说的连贯的多。

赵朴等人一直看着邱仑,邱仑满面悲色的点头附和,证明贾琮并无虚言。

待贾琮说罢,满场死寂。

良久后,宋岩长叹息一声,道:“好毒的手段哪。”

宋岩身旁方家家主方哲亦沉声道:“此计分明是挑拨清臣与扬州盐商关系的毒计,若杀得了清臣则杀,杀不了,也让清臣与扬州,乃至江南本地望族生死相向。若果真杀了清臣,锦衣卫指挥使与钦差无二,那整个扬州盐商皆要遭受打击。”

褚东明在一旁冷笑一声,道:“没那么简单,若真如此,受害者又岂是扬州盐商?连我等都要受到牵连。至于谁是幕后黑手,只需看看谁受益最大,谁就是!”

此诛心之言,让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江南督抚一干重臣,纷纷变色。

褚东明虽未言明,可傻子都听得出,他剑锋所指何人。

眼见贾琮目光森然如刀的看过来,诸葛泰忙沉声道:“东明先生此言谬矣,以本官观之,能做成此事者,非与邱家相厚,且势力更在其上的家族不能为之。那宋耳几代人为邱家家奴,那些奴仆亦皆为家生子,本官实在想不出,除了寥寥几大家族常年布局外,还有何人能有此等手段,收买人心成为死士。”

这一记反击,让江南十三家在场的几大家族族长都沉下脸来。

可是……他们竟寻不到反击之处。

因为他们心里,其实也隐隐如此认为。

太可怕了!

能将邱府那么多家生奴才策反成死士,这等手段,几为妖孽!

绝不是新党那些“爆发户”能够做到的。

不是有数的几家外,还能有谁?

他们心虚,赵朴等人自然也不会想不到,一个个目光幽深的看向他们。

就在人心涣散彼此猜疑防备乃至仇恨时,却听贾琮淡淡道:“太阳底下从来没有新鲜事,雁过留痕,人过留声,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寻。此事,不管涉及何人,不管涉及哪一家,哪一姓,哪一个大官还是巨贾,也不管到底是老谋深算者为之,还是哪家的庶子棋子为之,一经查出,皆以谋逆罪论。”

众人闻言面色凝重,皆从这番话中,听出浓郁的杀意。

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一队锦衣缇骑拖押着数人,从邱府大门走出。

邱仑看到为首被押之人,变色瞬间铁青。

那正是他的正室夫人唐氏,虽然是续弦,那也是正室。

就这样被几个丘八反手押着,抛头露面。

邱家家风必成笑柄,斯文扫地。

“大人!这……”

邱仑实在忍不住,沉声对贾琮道。

就算是女囚,也有女牢吧?

贾琮没有理会,沈浪大步上前,抱拳道:“大人,在邱园内放火者,便是唐氏命手下妇人所为。白塔内连同丫鬟计共四十五人,只救出十三人。”

众人一片哗然,连邱仑都面色狰狞,怒声咆哮道:“毒妇!!缘何下此毒手?”

那唐氏披头散发,虽被唬个半死,可抬起头来,眼睛里却满是怨毒之色,声音尖锐道:“为我唐家报仇!”

邱仑闻言一怔,随即身子都颤抖起来,指着唐氏“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贾琮忽然道:“邱员外,你这夫人,该不会和原江南布政使唐延有什么关系吧?”

唐延早被白世杰给腐化了,而邱家原本和白家走的最近。

听闻贾琮之言,脸色难看的不止邱仑,还有江南督抚重臣。

邱仑在贾琮目光逼视下,苦涩的点点头,道:“唐氏,是唐延族妹。”

贾琮呵呵一声冷笑,转头看向方悦:“方大人,唐延现在何在?”

方悦面色阴沉如水,听闻贾琮之言,一言不发。

贾琮点点头,又看向诸葛泰,道:“臬台大人,本座先前便说,你们要是顾念新党旧情,舍不得动手,就由本座锦衣卫来动手。是你担保,回去动手。你现在告诉本座,唐延何在?你们动手,该不会是罚酒三杯吧?”

诸葛泰满嘴苦涩,道:“命其自囚于布政使衙门,等朝廷旨意。”

贾琮呵的一声,点点头道:“好,好一个自囚于布政使衙门,本座终于见识到你们新党的做派了……来人!”

陡然一声厉喝,沈浪抱拳一应:“在!”

贾琮厉声道:“命金陵千户王亚龙,带一营兵马,速去金陵,将谋逆反贼唐延并其全家老幼一并取来!敢有反抗者,立斩无赦!”

“喏!”

沈浪大声一应后,转身去安排,命一缇骑飞马前往凤凰岛传令。

看着方悦、郭钊等人阴沉的脸色和极怒的眼神,贾琮冷笑一声,理也不理。

这件事,还不算完。

果不其然,都不用贾琮发作,方哲、褚东明、石公寿一等江南望族家主,开始直面质问起总督方悦来。

“唐延虎狼之辈,与反贼勾结谋逆,竟只自囚衙门?闻所未闻!”

“以此等下作卑劣之手段,挑唆江南望族与锦衣卫厮杀内斗,新党做派,必令世人叹为观止!”

“自今日起,天下士林方知新党以何为新!”

一句句诛心之言,差点没让方悦、郭钊等新党中坚吐出血来。

唯有诸葛泰,强压下心中的羞恼愤恨,拱手道:“诸位,恕本官直言,非为唐延开拓,只是此事必有蹊跷。因为以唐延之能,绝无可能做到此步,他要有此等谋算,也不至于被一白世杰驱使落马。”

褚东明冷笑一声,道:“到了这个地步,人证俱在,你们新党还想抵赖,指鹿为马?”

诸葛泰并不理他,只是看着贾琮道:“贾大人,上回你我便有共识,江南地面,有一只黑手在幕后搅风搅雨。这只黑手隐藏极深,势力极大,能够操弄人心。此黑手,才是危及江山稳固的罪魁祸首。”

贾琮若有所思,沈浪忽又道:“大人,缉拿唐氏时,她正在佛庵中礼佛。只是,她所拜者非佛非道,而是这个……”

说着,沈浪一挥手,两个缇骑抬着一尊二尺高的金身神像走来。

看到这神像,旁人则罢,竟是宋岩第一个变了脸色,拧着白眉面色难看道:“这是明香教所拜的,圣母明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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