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5章 福祸相依
隆庆心里原本已经有了判断,只是看着黄锦突然将一张纸转呈于他,亦是不由得接过纸张并认真地阅读起来。
站在殿中的林晧然注意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
他此次的重点是放在太医院和王金身上,在后宫并没有后手,不由得警惕地望了一眼徐阶,而后便是观察隆庆的反应。
隆庆并不是一个有诚府的皇帝,却见他那一张憨厚的的脸上呈现出恍然的神色,而后显得欣喜地说道:“尚膳监已经查明其中缘由:父皇当年吃泥丁粥腹中确生隐疼,后来还陆续吃了两回泥丁粥,只是仍旧感到腹中有所不适,但仅此而已。父皇当时称赞泥丁粥健脾开胃和味道甚佳,只是泥丁粥跟灵丹并不相容,故而下令御膳房今后无须再做泥丁粥!”顿了顿,他亦是做出总论道:“因此可见,父皇对泥丁粥颇为推崇,他的病情确实跟泥丁粥无关,顺天巡按林平常所献的秘书并没有过错,诸位都请起吧!”
“皇上圣明!”朱衡等人的眼睛微微一亮,便是显得恭恭敬敬地谢礼道。
林晧然听到是福非祸,亦是不由得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敢情并不是徐阶的后招,便是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位远去的宫人。
现在事情得到尚膳监的力证,那么便更加证实泥丁粥跟嘉靖的病情无关,可谓是彻底洗脱了妹妹的嫌弃,亦让到自已从泥潭中爬出。
只是天上从来都不会掉馅饼,而今事情能够出现这个佐证,无疑是有人出手帮了他,亦或者是出手帮了他妹妹。
结合着那位宫人来自昔日的裕王府,加上在后宫有如此能耐办妥这个事情,那个人无疑是呼之欲出了。
徐阶的头微微地低垂,脸色显得一阵铁青。
本以为此次能够让林晧然再无翻身机会,不曾想还是远远低估了林晧然的能耐。他所谓天衣无缝的布局,结果现在变成千疮百孔,林晧然更是轻轻松松就已经脱险了。
隆庆很喜欢这种梳理清楚事情前因后果的感觉,在听着殿中响起“英明”之声,脸上更是浮起了灿烂的笑容。
正是他的英明统治之下,这个事情已然是要到此为止,他无疑正是一位贤明的君主,远远要强于自己那位刚愎自用的父皇。
隆庆已然还是低估这朝堂的复杂程度,虽然林平常的罪责已经洗清,但徐公遴却是站出来继续发难地道:“皇上,纵使顺天巡按林平常跟先皇的病情无关,但林平常跟王大任、姜儆读求法秘、躐致清华,请皇上将其革职为民!”
这……
殿中的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个刑科都给事中还真是没完没了,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想要将林平常拖下顺天巡按的位置。
一念至此,他们亦是纷纷望向前面的徐阶。
有的时候看似鲁莽的举动,甚至是一种送死的行为,但却是为着团体而做出的一种有价值的牺牲。
如同当年的吴时来等人,他们上疏向如日中天的严嵩发难,虽然最后证明确实是以卵击石,但却为徐阶扳倒严嵩打下了基础。
林晧然自是意识到这里有着更深的较量,不由得默默地扭头望了一眼徐阶。
妹妹一个小小的顺天巡按根本影响不到朝堂,将来亦很难再行升迁,现在离开朝堂却未必不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他却是清楚,妹妹的顺天巡按远比其他人要称职,亦是很珍爱这个职业。最为重要的是,若是妹妹因过错而被削职为民,这个结果对他这位哥哥还有产生一点不利的影响。
另外,他妹妹跟着王大任和姜儆截然不同,王大任和姜儆确实是靠搜罗秘书升迁至翰林侍读学士,但他妹妹可谓是屡立奇功才获取的官职。
“徐大人,林巡按既有柳州府的赈灾之功,又有平叛韦银豹的军功,在返京途经南京闯营镇压振武营,如此的功绩被授予顺天巡按又有何不可?”职方司郎中宁江念挂着林平常当年的救命之恩,亦是知道这个事情不能让步,当即站出来针锋相对地道。
殿中的官员听到林平常的这些丰功伟绩,加上林平常在顺天巡按的所做所为,亦是不由得点头认可了宁江的说法。
虽然都知道林平常是女儿身,但她这些年的所做所为确实配得上顺天巡按,徐公遴的这项指控无疑是夹带着私怨,根本就站不住脚。
徐公遴亦是意识到林平常确实跟王大任和姜儆不同,但还是坚持己见地道:“宁郎中,纵使她有一些战功,但亦不改她以法私躐致清华的事实!”说着,他又是郑重地向隆庆请愿道:“皇上,请削其官职,以正法典!”
隆庆看着眼前这一个熟悉的争执场面,偏偏这些臣子总喜欢将他拖出战局之中,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无奈。
“林巡按所立之功比你我二人都要更强,而今官职却不及你我二人,却不知是谁躐致清华呢?”宁江却是当即举起一个例子,显得铿锵有力地反问道。
这……
殿中的官员听到宁江所列举的例子,脸上却是闪过一抹尴尬之色。
何止是宁江和徐公遴,在这个殿中的官员其实亦没有几个人的功绩能够超过林平常,偏偏他们的官职远在林平常之上。
如果说林平常这都算是“躐致清华”,那么他们无疑更是如此,亦是应该跟着林平常一起被罢职免官才对。
正是如此,林平常现在身居顺天巡按一职并没有任何不妥,至于徐公遴所指责的“躐致清华”简直是胡说八道了。
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若有所思地望向了林晧然。
现在的林晧然不仅自己相当可怕,连同身边的人亦是极为出色,已然是真的羽翼丰满,亦无怪乎敢公然跟自己叫板了。
刑部左侍郎钱邦彦看到徐公遴已经落于下风,便是站出来进行声援道:“哪怕林平常没有躐致清华,但她一介女流担任顺天巡按亦是不合适,应当进行裁撤!”
郭朴和李春芳等人已经是作壁上观,殿中的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
从“削籍为民”到“裁撤”,这矛头无疑变得柔和了不少,亦是选择转换了一个方向,对林平常的“出身”进行攻击。
大明官场是一个很讲究出身的地方,哪怕进士都分为三六九等,而后面才是举人和贡生,至于官荫入仕的子弟还要排在后面。
至于林平常的“女儿身”无疑是“末等出身”,已然更受官场排斥,甚至新朝早就出现反对林平常担任官职的声音。
“钱侍郎,林巡按的官职受先皇所赐!不说先皇还没有入葬,林巡按并不曾犯下过错,朝廷便将其裁撤,此等做法怕亦是不妥吧?”杨富田看到钱邦彦站出来,亦是站出来相助宁江道。
钱邦彦看着杨富田竟然胆敢跟自已叫板,便想要倚老卖老压制对方。
隆庆并不懂得先咳嗽一声,而是突然间开口地道:“在追查当年案子之时,司礼监亦是翻出了一件旧事!”
钱邦彦听到隆庆突然间发话,亦是不得不将吐到喉咙的话咽了回去,同时疑惑地扭头望向龙椅上的隆庆帝。
徐阶等人亦是纷纷望向隆庆,却是注意到隆庆手上还拿着那张来自后宫的纸张,却不知那是一件什么样的旧事。
林晧然自认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很强,但听到隆庆突然间蹦出这一句,亦是疑惑地抬头望向了隆庆帝。
隆庆帝发现殿中的臣子齐刷刷地望向于他,整个人却是突然生起了一阵紧张,但还是强装镇定地望向徐阶询问道:“徐阁老,林平常当年在南京平定振武营之乱时,父皇曾经提及要给林平常授勋,可有此事?”
授勋?
由于嘉靖一年躲于西苑炼丹修道,令到殿中的官员对嘉靖可谓是知之甚少。现在听到竟然有这一件古怪的往事,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是感到一阵释然。
若不是林平常是女儿身,凭借林平常所立下的功绩,他们还真会主动上疏为林平常请求授爵。嘉靖帝当年平反了不少昔日落罪的勋贵,更是很罕见地给王守仁授了文勋,若是有意给林平常授爵似乎并不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只是让他们疑惑的是,为何隆庆帝会突然提及这一段往事,同时疑惑地扭头望向徐阶,却不知这个事情是真是假?
林晧然亦是扭头望向徐阶,虽然他当年隐隐有所耳闻,但亦是不知道事情的真假,更不知道徐阶此时还会不会承认。
徐阶若作沉思,便是对着隆庆拱手道:“回禀皇上,确有其事!”
“呵呵……那应该没错了!父皇当年之所以没有直接授爵林平常,却是认为要等到林平常十六岁之时才赐之,甚至都已经将圣旨拟定了!”隆庆望向在场的官员,显得一本正经地公布道。
啊?都已经拟定圣旨了?
殿中的官员虽然知道嘉靖有可能这么干,但听到嘉靖真的打算给林平常授爵,嘴巴不由得微微地张了开来。
虽然现在的武勋并不值钱,但给一个女子授予勋位却是从来没有过之事,却是比林平常担任顺天巡按还要离奇。
这……
林晧然听到竟然有圣旨的存在,亦是微微地感到震惊,却是没有想到嘉靖当年竟然有生过这个念头,更是早已经付诸行动。
只是嘉靖似乎有所失误,他要等到妹妹十六岁再行授爵是好的,但他已然等不到这一天,甚至早已经忘记了这个事情。
不得不承认,自家的妹妹的运气似乎真的很好,本来是要遭到一场劫难,却不想因祸得福,竟然翻出了这段往事。
林晧然却是突然间感到一阵害怕,却不知嘉靖有没有给自己授爵的圣旨,这东西对自己可是要命的存在啊!
徐公遴显得震惊地抬起头,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有一件如此隐秘之事,但还是硬着头皮地建言道:“皇上,大明怎么能让一个女娃封爵,还请三思啊!”
“皇上,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既是先皇的遗愿,臣恳请给林平常授爵!”礼部尚书高仪犹豫了一下,当即站出来表态地道。
众官员看到堂堂的礼部尚书站了出来,不由得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高仪之所以站出来既是出于维护礼法,亦是为了相助于林晧然。若是他们此刻站出来反对的话,不仅是开罪于林平常,而且还会得罪林阁老。
“皇上,林平常屡立战功,平定韦银豹更有广西之功,请遵守先皇遗愿封爵!”刑部尚书黄光升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当即亦是站出来请愿道。
现在的问题已经变成遵循嘉靖的遗愿,还是秉承着“女子不入朝”的传统,一个选择题已经呈现在隆庆面前。
徐阶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不吭声。
倒不是他乐意于见到林家变得风光无限,而是他知道这个事情并不合适站出来阻止,毕竟这是先皇的遗志,而他徐阶偏偏还是嘉靖朝的老首辅。
隆庆虽然不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但面对着来自父亲的遗愿,亦是不想背负一个不孝的骂名,当即便是点头地道:“好,此事交由内阁拟定!”
“臣遵旨!”徐阶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亦是只好站出来拱手道。
“皇上,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沽名自誉,不能辨清是非,更是有意包庇江湖术士王金等人,请将其治罪,并着令刑部查处王金等人罪责,以正视听!”林晧然看到妹妹的事情已经敲定,便是站出来朗声地请愿道。
只是这话一出,却是令到徐公遴和徐阶的脸色大变。
前者是担心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不保,后者则是没想到林晧然趁机提出要彻查王金等人的罪行,更是震惊地扭头望向林晧然。
到了这一刻,徐阶发现林晧然今日并不仅仅是要自证清白,已然还想要将他这一位高高在上的首辅拉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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