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大抉择

长江洪汛，两岸滔滔。

林眸沿河而下，见过了太多的死亡与离别。

这一日正值中午，林眸于洪水中游曳，填饱肚子自然是毫无问题，浑浊的水中他所行而来，一路顺畅无阻。这地方以前像是个小城镇，此时已经弥漫了洪水，城镇上房楼也都不高，因此直接被洪水淹没，零星露出水面的房顶上，拥挤的坐着一些幸存的人。

而这些，林眸只是看了一眼，便没有在意，他没那个能力救他们。

只是那群人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纷纷叫了起来，有些还从房顶上站起，高声的呼喊着什么。林眸有些好奇，便游近了去听，便听到嘈杂的叫喊声与哭声，一个中年男人脸色涨的通红，眼里满是眼泪的模样，他几次想要从房顶上跳入水中，但却都没有这个勇气一般。

周遭有些年轻人也在大叫着，朝着前方挥着手，林眸凑得近了，便听到他们的喊叫声，顺着他们挥手的方向望去，却发现在浩荡湍急的河水中，一个妇女正在尽力的挣扎着，她努力使自己能够保持着平衡，将孩子高高举起。只是河水湍急，流速又快，正携裹着她朝着反方向越发的远去，好几次女人陷入水中，却在呛了几口河水后又拼命挣扎着露出头来。

但这终究是无用功，现在女人还有气力，所以能够勉力支撑，然而河水却是源源不断，水流一波湍急过一波，根本无穷无尽。女人拼了命也无法坚持更久，等到她没了力气，就会被水浪掀翻，在水中溺亡。若是被水流携裹的下方还有露出水面的建筑物或树木倒也还好，问题是这小城镇里较高的楼房就那么几座，不是距离她太远，就是在河水席卷而来的方向上，女人如同在茫茫泽国中，根本无从存活。

李国柱觉得自己很没用...

他真的真的觉得自己非常没用...

已经三十多岁的他，才在父母的帮助下买了房子，娶了老婆，也生了个大胖小子。因为孩子的出生，本就不怎么富余的家庭不得不承担了更多的压力，但日子虽然有些艰难，却总归是还能过得下去的。他的家庭不是大富大贵，也不是一贫如洗，只是一户普普通通的家庭，但也和和睦睦，小两口子相处也是非常的美好，更何况孩子的出生更为家庭增添了不少的欢声笑语。他的生活虽然艰难，但就他自己而言，也跟在天堂一样美好。

但是，洪水来了...

一夜之间，他的父母离他而去，洪水无情的将两位老人家席卷而去。而他则是勉力护着妻子，一同被洪水携裹着往下游去。所幸总有一线生机，在洪水尚未那么湍急的时候，他们被席卷到这栋楼旁边，在楼上幸存者的帮助下，他爬上了楼顶，返身想要拉妻子上来。

然而...上游又有一处大坝决堤，轰涌的洪水再填浪头，顿时流速湍急，这仅仅是一个转身的时候，怀中抱着孩子的妻子已经被洪水带走。

一个转身，即将就是天人两隔...

李国柱突然“噗通”一声跪坐在房顶上，冲着旁边的几个年轻人磕头，脑袋撞在水泥地面上梆梆作响，两三下便已经磕破了头皮流出鲜血来。

他李国柱性子倔强，磕头求人，这是第一次。

“求求你们...救救我老婆！我的儿子才五个月大...”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那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面露赫然，望了望湍急的洪流，他们都默不作声。三两个小伙子悄悄的移开了步子，避开了李国柱的正面，沉默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一个年轻人面有不忿，不悦的说道：“这么大的洪水！谁下去就被冲走！你这是让我们送死吗？”

“你也知道那是你老婆孩子，你自己不去救！？反倒来求我们！？”

“老子最TM讨厌这种胆小鬼！自己不敢下水，让别人替你去送死不成！你的命珍贵，别人的命就TM不珍贵！？”

边上带着眼镜的年轻人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罗浩，别说了...”

“郑锋，你TM别拉我，对这种人老子就是气不打一处来，跟个懦夫似得！”

李国柱张了张嘴，沧桑的脸上满是悲伤与绝望，“我...不会游泳...”

事实上在这样的洪灾面前，湍急的水流中，就算是游泳健将也不一定能够保证全身而退，更何况李国柱这般的旱鸭子，进去之后也只能是有喝水的份了。

罗浩顿了顿，郁闷的说不出话来，年轻的脸涨的通红。他还只是一个年轻人，其实心里倒也没有想太多，只是为刚刚李国柱的行为所感到不满。然而此时知道了后者并不会游泳，倒也理解了李国柱心里的绝望，一个旱鸭子下水后也仅仅是送死，他不禁也感觉自己刚刚说的话稍稍有些过火了。

平日里，他倒是挺擅长游泳，然而望着这湍急的水流，却也没有太大的勇气敢下水尝试，他害怕自己下去后，真的就难以回来了...

但是，就这么看着那个妇人被水流越带越远吗？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幼儿，在湍急的水流中坚持不过太久，而且流速如此之快，很快便会被冲走很远，再迟疑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妈-的！妈-的！！！”愤愤的骂着，罗浩然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骂谁，或者说他谁都没想要骂，只是通过这种方式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老子天生就TM是这个命...死了就死了！干！”

一边满口胡咧咧骂着的同时，他也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英雄或者是什么，但总有些事情是难以过去自己心中坎的。在社会上，他的身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流水线工人，没上过大学，倒是惹了一身社会上的臭毛病。

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坏人...

很多时候，往往是没有时间考虑这么多的，所谓值得不值得，所谓成功与否。

于是他纵身跳进了洪水里，奋力朝着那正抱住了一株被水淹没的树木的女人游去。

有些事情，真的只是因为一个突然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