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南霁云断指
“北面的杞州城被燕军拿下了,我们的粮食难以运达,鲁郡、东平被攻陷,济阴郡太守献郡投降,虢王退守临淮,叛将杨朝宗领了两万人,奔着我们后路来了。”
青年俊秀的南霁云唇边冒了一圈浓密的胡须,根本没时间刮,他语气沉重的通报着自己探来的消息。
张巡的指挥能力彻底征服了在场的将士,大家都看着他,听他号令。
“雍丘看来是守不住了,我们是时候化被动于主动了,弃雍丘向宁陵,在宁陵伏击杨朝宗后,我们去睢阳跟睢阳太守许远和城父令姚訚汇合。
雍丘、宁陵可以放弃,睢阳不能,睢宁安在,汉江漕运才能保持畅通、江淮物资才能安稳的运往关中,那里就是我们同叛军最后的决战地!”
张巡的官职不高,但杰出的军事才能和超出时代的眼光已然有了显现。
陈少宗成了这个时代合格的将领,他遣了两个亲兵接上楚楚,自己则跨马行于阵前,领着三百匹马,三千余将士,移师向东,直奔宁陵。
唐兵先燕将杨朝宗一步抵达了宁陵,休息妥当后,战上了风尘仆仆的杨朝宗。
经过一昼夜激烈厮杀,杨朝宗军伍大破,万人百将被斩首。
燕军死尸塞满了汴水,血流成河,滚滚而下。
半月之后,安禄山归天。
其子安庆绪大发十五万精兵,进攻睢阳。
陈少宗等人匆忙赶赴睢阳守城。
睢阳太守许远自知才能不及张巡,主动推举张巡为主帅,而自己负责筹集军粮和物资。
张巡激励将士固守,一日夜内,同燕军作战了二十多次,而士气不衰。
这一守就是七个月。
睢阳城外破损的不成样子,每天产生的尸体都来不及收敛,恶臭弥散,天地哭嚎。
………………
陈少宗搂着楚楚久久都睡不着,楚楚素面朝天的趴在陈少宗胸膛上,问道:“我们每天只能分到一勺米,大家是不是都没吃的了?”
陈少宗苦笑,“对不起,苦了你了。”
“我不苦,还有树皮和芥菜,合着汤水煮成清粥很好吃,我就是心疼你,你每天都要作战,只喝粥,不食油肉,怎么撑的过来?”
“想想你还在城里,我当然撑的下来,要真的事不可为,我就降了燕军,给你更好的生活!”陈少宗道。
楚楚急急起身,纤瘦的手指堵在陈少宗唇上,“万万不能这么做!我不能成为你的负担!”
陈少宗拉着她躺下,“我自有分寸,别动,省些气力,明天我和南霁云去临淮、彭城借粮,应该能再撑一段日子。”
“你们,怎么出去?”楚楚语气颤抖。
陈少宗笑了笑,“杀出去,再杀进来,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楚楚躺在陈少宗旁边,看着他紧皱的眉头颤抖的双手,清泪横流。
翌日。
陈少宗和南霁云分别领了二十骑兵出城求救。
叛军上万人阻挡,陈少宗的长枪断裂,南霁云的弓弦崩碎,才各自杀出了重围。
陈少宗到了彭城,彭城城门不开,太守许叔冀从城墙上扔下了千匹布帛,不肯救援。
陈少宗在马上破口大骂,要求拼死决斗,许叔冀躲进城楼里,不敢回答。
南霁云则赶赴到了临淮。
临淮的贺兰进明接见了南霁云,开口便道:“睢阳的生死已定,我出兵借粮,又有什么用处呢?”
南霁云七尺躯跪在地上,“睢阳还没陷落,如果失守了,我就以死向您谢罪!”
贺兰进明妒忌张巡的名声威望,本就没有出兵的意思,可又喜爱南霁云的忠勇,想留下他,就大摆宴席招待他。
乐器声在旖旎香风里响起,南霁云哭着说:“冲出睢阳时,将士已经好几天没吃到粮食了,现在您不出兵却设宴奏乐,我就算吃了也咽不下去,主帅交给我的任务没有完成,我留下一个指头作为凭证,这就回去赴命了。”
说完,南霁云咬断了自己的小指,断指之痛不及他心伤。
满座的官兵将帅大惊,为南霁云的忠义流下泪来。
南霁云最后不吃离开,在城门处回身引弓,一箭射向了临淮最高的佛寺宝塔上。
愤怒的箭矢扎穿了青砖,南霁云眼角迸血,咬牙切齿:“等我破灭叛贼回来,一定要杀了你贺兰进明!这支箭就是我的誓言!!”
陈少宗和南霁云在真源县汇合,县令李贲送马百匹;路过宁陵时,宁陵廉坦赠兵三千。
致谢后,陈少宗和南霁云领着三千人乘着夜色,突围入城。
守在城外的叛军发觉,全数发动加以阻挡。
三千兵马大多战死在燕军合围下,抵达睢阳城门下的不过区区一千人。
雾很大,城墙上苦等兵粮不至的张巡听到了战斗的声音,立马惊喜道:“是少宗和霁云他们的声音!”
睢阳城门开了。
南霁云赶着从叛军手里抢来的几百头牛,陈少宗领着还活着的几十匹马,进了城。
新到的,苦等的,受伤的,饥饿的。
睢阳城军民上下,无一不悲恸,无一不流泪。
可流泪于事无补,粮食没法凭空变出。
只剩千人的守军啃树皮,吃草纸,瘦弱饥渴的拉不开弓弩,而且,等不来援兵。
叛军选择强攻睢阳了。
云梯、钩车、木马、围困。
层出不穷的攻势之下,守军只能拿命填。
大量的守军因饥饿而死去,留存的也大多伤残疲惫不堪。
饿疯了的军民杀麻雀老鼠、撕铠甲弓箭上的皮子,能吃的不能吃的统统被他们塞进了肚腹里。
有一日。
军营厨房里,飘传出了肉香。
陈少宗眼睛发绿的守在厨房外,饿的只能趴在地上的将士们口水直流,争抢不动。
张巡分派好发肉盛汤的兵士为大家添菜,自己则端着一碗肉汤朝着陈少宗迎了过来。
陈少宗笑眯眯的道:“主帅,我这么高的待遇吗?您还亲自给我送过来。”
张巡沉默着把碗递给了陈少宗。
陈少宗接过来就往回跑,“楚楚肯定饿坏了,这碗肉,给她吃!”
刚跑了两步,碗底沾着的一小块布掉了下来,上面有几个字,红通通的,就像沾血写的。
陈少宗瞟了一眼,也没在意。
“少宗,你别急着走,先看看,”张巡嗓子哽咽,拉住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