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0 天子假父
甄都宫前,朱雀门外。
板楯散落,云梯崩折。
多有文官披创。重伤濒死,亦大有人在。
宫城守卫,皆出虎贲。人数不多,然皆锐士。且王太师不惜工本,督造皇宫。城下士卒,苦无兵器辅助,又多出文臣。好比以卵击石。急切间,如何能破铜墙铁壁。
“司空,何意?”便有属吏,浑身浴血,阵前相问。
程昱厉声答曰:“勠力攻城,毋需多问。”
“喏!”属吏领命自去。稍后一鼓作气,冲上云梯。却被一刀劈下。骨断筋折,哀嚎不已。除身披重甲,足称防备。城头虎贲,换用刀背,亦手下留情。
且自属吏跌落城下。城头亦未落井下石。任由同僚,将受伤属吏拖离。
“明公,何意?”目视前锋,损伤惨重。百官阵列,便有人窃窃私语。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便有同僚,耳语答曰:“‘敌王所忾,而献其功’。司空乃为,关东士林,‘同仇’而‘敌忾’也。”
“原来如此。”众皆醒悟。文官据大义而攻城。然却屡攻不下,多有损伤。试想,目睹同僚,纷纷折戟。百官焉能不怒极生恨。
众口铄金,尚能积毁销骨。更何况,唇枪舌剑,口诛笔伐。见事不可为。必有同僚,求卫将军营士出击。
如此,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即便城破之后,血流漂橹。试想,甄都百官,亦无怨无悔。便是所谓,“同仇敌忾”。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生死攸关,无所不用其极。
果不其然。见刀笔小吏,郎官御史,损伤过半。便有属吏,阵前高呼:“忠臣死直,义士何在!”
“死直”,语出:“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意指为正道赴死。
“忠直退避,义士在此!”卫将军营将,齐声高呼。
文臣阵列,闻声纷后撤。卫将军营,先登死士,四面杀来。
城头虎贲中郎将王越,厉声高呼:“兵器却敌!”
“兵器却敌——”
四面宫城,杀声震天。
承光大殿,人心惶惶。
董侯毕竟年少。何曾历此危难。更加,本就理屈。董承刺曹,董重矫诏。二董满门家小,尽入宫城。一朝城破,血流成河。天子亦于心不忍。然若,曹司空恨意难平,殃及天子,又当如何。
天子尚且如此。宫中黄门侍女,可想而知。自先帝崩后,宫乱不止。洛阳十万黄门,饱受屠戮,十不存一,凋零殆尽。本以为,徙都甄下,当可得免。岂料,不出数载,又重蹈覆辙。
末世之兆,无存汉祚。
黄门令左丰,偷窥天子惊慌失措。满腹凄凉,有苦自知。
永乐宫,董太后寝宫。
帷幄自动,鬼影幢幢。
“董……姝……****……汝……知……罪……否……”
阴风阵阵,雾气氤氲。
“董……姝……****……汝……知……罪……否……”
似有鬼怪,飘忽绕行。
“董……姝……****……汝……知……罪……否……”
寝榻之中。董太后,浑身颤栗,汗如雨滴。尤其眼帘之下,眼珠乱动。似入噩梦。似醒非醒。
忽远忽近,若有似无。冷不丁,字字入耳:“**!汝知罪否?”
董太后,浑身恶寒,怒目而叱:“何人鬼祟!”
声音尖啸高亢,震耳欲聋。
一连数日。孝仁皇阴魂不散,夜夜入梦。董太后,怒不可遏。
“太后毋忧,封谞在此。”永乐太仆封谞,携黄门死士,殿前答话。
“朕,无碍。”董太后,为母则刚:“速捕奸人。”
“喏!”永乐太仆封谞,领命自去。
“金缕玉衣,同穴贵人。朕,‘仁之至,义之尽’矣!”言毕,董太后酣然入睡。
太仓蟾宫,折桂馆。
大长秋兼尚书令曹节,将宫中传书,转呈长乐太仆段珪:“昨夜,程夫人险被封谞所捕,此事不可再为。”
“董太后,似清白无辜。”段珪看罢,付之一炬。
“既清白无辜,何必多此一举。”曹节老谋深算。
“董太后,何为?”段珪遂问。
“扶风侯公子言,蛾贼发孝仁皇丘。椁中孝仁皇,非但金缕玉衣,另有妇人同穴。”曹节道破隐秘。
“哦?”段珪不解:“孝仁皇死时,不过解渎亭侯,何来金缕玉衣。且永乐董太后未亡,何人与其同穴。”
曹节语出惊人:“桓帝冯贵人。”
“嘶——”段珪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陈年旧事,依次浮现:“桓帝冯贵人绝艳。死后三十余年,群贼发其冢,见贵人颜色如故,但肉小冷。贼遂竞奸之,斗争相煞而死……”
段珪必有此问,“何以,与孝仁皇,同穴。”
“贼人本意,乃为盗尸嫁殇也。”曹节一语中的。
“如此说来。乃董太后,命人发丘。取冯贵人尸,为孝仁皇殉葬乎?”段珪焉能不知。
“然也。”曹节笑意深沉:“闻,仙门有寄身之术。‘穀则异室,死则同穴’。永乐太后,不欲与孝仁皇同穴。故取冯贵人尸,以代之。老大人以为,董太后因何不同穴?”
“德行有亏。”段珪如何能不醒悟。
“如段大人所言。”曹节一声慨叹:“正因‘金缕玉衣,贵人同穴’,仙术寄身。故,董太后‘恃而不恐’也。”
“曹大人,所言是也。”段珪亦不胜唏嘘:“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从壁上观。”曹节久居高位,谋定后动。
“散。”二人这便定计。
稍早之前。程夫人出宫,与养父程璜相见。
闻养女备说详情。程璜遂亲笔手书,传于曹节。
“曹大人,何意?”程夫人,随口一问。
程璜笑答:“必与王美人贵子相干。”
程夫人言道:“董太后,亦常哺食童子。”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董太后,亦有乳乎?”
“有乳。”程夫人,言之凿凿。
养女自幼得世外高人,言传身教。识人辨物,不差分毫。程璜自是深信不疑。
“我儿可知,天子假父乎?”
“始皇帝,太后不谨,幸郎嫪毐,封以为长信侯,为生两子。毐专国事,浸益骄奢,与侍中左右贵臣俱博,饮酒,醉,争言而鬭,瞋目大叱曰:‘吾乃皇帝之假父也’。”先秦典故,程夫人自是熟知。
“天子亦有假父也。”程璜语出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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