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永生的代价

在高影过去短短不足二十年的人生里，死亡对他而言，一直是书本和影视剧中非常虚无缥缈的一个概念。毕竟，死亡是一个很避讳的概念，而成年人，也极少会和未成年人，讨论死亡这个问题。

然而，在这样如此正面地，反复地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后，高影真正体会到了死亡带来的恐怖。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们说战争会摧毁人的伦理观和生死观。他一直坚信，生命是无比宝贵的，只要可以拯救一个人的生命，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但现在，他此时只感觉到毛骨悚然，人的生命真的是宝贵的吗？

刚才，还如此鲜活的生命，还心心念念地坚定想要活下去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去了。连一句遗言都无法留下，连一点挣扎都无法做到，他，就这么死了。原来死亡，是可以如此轻易不讲道理地降临。现实中，无论在新闻报道有多少人死亡，也比不上亲眼看到一个身边的人死去所带来的巨大震动。

“原来……我的确一直渴求着，永生……”高影自嘲地一笑，说道：“我不要死，我绝对不要这样如同蝼蚁一般地死去……”

看到高影有些语无伦次，侯明博也是担心起来了。他忽然想到，莫非这就是所谓的PTSD？侯明博在网上看过一些关于PTSD的概念，翻译为中文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这是一种因为人类遭遇到死亡威胁，或者目睹他人在自己面前死亡后而产生出来的精神障碍。

高影和侯明博的性格，终究是不太一样的。和侯明博不同，高影从小到大，都很少经历挫折，他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学生时代以来一直成绩名列前茅，是女生们个个羡艳的男神级学霸。人生一直非常顺利的他，相比出生贫苦，父亲罹患癌症而吃了许多苦的侯明博而言，死亡从一个虚渺的概念实质性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可以镇定地坚持到现在，是因为他过去遭遇任何困厄都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去解决，从而产生出的强烈自信心。但这种自信，在此时已经渐渐被摧垮。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绝对不能死……”高影反复重复了三遍后，又反复进行了深呼吸，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时候，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他一定要活下去，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得到永恒不死的生命！

这个意志成为他能坚持下来的最强动力，然后，他看向侯明博，说道：“我们走吧。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活下去。”

活下去……他终于体会到这三个字是那么沉甸甸的了。他居然将自己当成救世主，还奢求能够让别人也在他的帮助下生存下去。他自己能否活下去，他都无法保障。现在也一样，他也一样没有信心，让自己身边的任何人活下去。这是一场绝不可以失败的考试，而如果他今日可以活下来，他还要一次次继续经历这种……绝不可以失败的考试！

“我终于明白到……当时考卷上写的，‘你愿意付出多少代价’的意思了。我是有多么无知，才会写出‘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呢？”

高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侯明博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在家中，看着因为化疗而变成光头，日渐瘦弱的父亲，他时时体会到生命无常。只是，他们是真的体会到了所谓“代价”二字，才渴求所谓的永生吗？永恒不灭的生命，就意味着可以比恒星，比宇宙存在的时间还漫长。区区凡人，渴望拥有比宇宙还长的生命，要付出的代价，他们真的体会到了吗？

他们……根本不了解所谓的生命，也根本没能明白真正的死亡。所以，他们才这么轻易地……和魔鬼订立了契约。

……

和高影完全相反的是，朱荪伶太早经历了死亡。

经历了地震，失去了至亲的家人后，朱荪伶就知道，死神从来都不是什么稀客，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前来拜访。但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意识不到这一点，他们将健康平安地活着，视为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却不知道……他们只是恰好幸运地活着，仅此而已。

她还记得，追悼会上，躺在棺材内，被重新化妆后，看起来只是睡着了一般的父亲，母亲，姐姐，弟弟……他们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却再也无法说话，无法哭泣，也无法微笑，更……不可能再爱她了。

而这一刻，比起哀悼，更强烈的两种感情是……庆幸，以及随之而来的恐惧。庆幸，是因为自己是唯一从地震灾难中幸存的人，她在看到死去的家人的时候，才无比强烈地感觉自己的活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如果不是救援队最后发现了她，将她从瓦砾中救了出来，她就会和家人们一样，躺在棺材内，陷入永远不会醒来的长眠。

而恐惧在于……未来有一日，她始终也还是会躺在棺材里，让别人来哀悼她的。幸运的话是十几年后，不幸的话，也许下一刻她就会突遭横祸。人类为什么一定要死亡？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吗？可是人来到这个世界只能活区区几十年就死去，相比这个诞生了一百多亿年的宇宙来说，人的生命太短暂脆弱了。

她坚信，人类的生命必将面临死亡，是基因进化的一种缺陷。为什么正常细胞必然要面临死亡？为什么有形的生命必然有一日要腐朽？为什么人类要理所当然接受自己必将死亡的结局？追求永恒不死的生命，就成为了她从6岁那年开始的执念，一直到今天为止。所以，她很清楚要得到永生，必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在她看来，即使这是一个和魔鬼订立的契约，通过经历这种恐怖的考试，换取得到永生，是一件非常公平合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