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凡人自由

清晨的阿姆斯特丹特别冷清,除了几只小鸟在雪地里觅食,一个行人也看不到。一夜的飞雪盖住了海黄瓜大街上凌乱的脚印。1037号地下会所里,霍华德紧皱着眉头,盯着面前的电视机屏幕。

他扭头望去,已疯狂了一夜而本应在此刻沉睡的聚会者们都醒着,和他一样屏息凝神,仿佛在思考什么。

会所里安静地可怕,连地面小鸟的叽喳叫声都能隐约听到。

霍华德跟随着第二领袖的思路,一直在自问:我是谁?从哪儿来?来这儿干什么?

他的头有点疼,脊背发凉,感觉自己的神经从脊椎骨里钻了出来,像蛛丝一样伸向远方幽暗的角落。

他听见一个声音说:别听她的,你是盖亚之子!

又听见另一个声音说:斩断它,你就自由了!

霍华德的心猛然跳了起来,不知自己的意识里怎会出现这样不同的声音,又来自何处?

他仔细辨别,发现这两个念头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但他确定此刻周围没有人用精神力在影响他,而且这个会所里的人都是组织精英,没有人的精神力强大到能同时影响这么多人而不被发现。

难道自己的意识深处本就隐藏着这样矛盾的念头?那又来自于哪里呢?

不知道为什么,霍华德突然想起了黄粱。这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中国人,身上却总有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东西。第二领袖选中了他,让他去了北美,也不知道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他此刻是不是也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呢?

电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把霍华德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他受了惊吓一般,意识猛然回来,把那连接遥远的精神丝线给挣断了。

他听到了如弓弦断裂时一样的“铮”的一声响,震得他脑袋嗡嗡的。然而,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突然席卷全身,让他忍不住瘫软地坐倒。

……

“我们的思想中总是装着这样那样的使命,我的肩上总是担着这样那样的责任,我们的一生仿佛与此不可分割,冥冥之中注定着我们要去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变成我们命运中的种种羁绊,而让我们不得自由。

可是同志们,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连自己从哪里来,来干什么都不清楚,我们又是哪里来的使命?”

赛琳娜的语言并不慷慨激昂,但却有一种叫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盖亚之子的终极使命是消灭人类。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消灭人类呢?

如果我们仅仅是为了生存,大可以悄悄的占领人类的躯体。如果地球不足以承受我们的进化和发展,大可以一走了之,任由人类自生自灭,而我们为什么要消灭人类?

假如寄生是一种事实,消灭宿主对寄生者有什么好处呢?”

……

“刚才我们说到,寄生意识在本质上什么都没有,没有物质、没有形象、没有记忆、没有思想,什么都没有。既然什么都没有,就等于它不存在,那么我们寄生者又是怎么回事呢?你们难道就不曾怀疑过,这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寄生者?

我并不是说莱斯特先生错了。我只是想说,我们也许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问题——你的身体没有变化,你的记忆没有变化,你身边的人也没有变化,一切都显示你还是过去的你,唯一变化的,是你对自己的认知,你突然就认为你自己不是地球人了,你属于‘盖亚之子’了!

这样的突然不显得太突然了吗?

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是你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是有人影响了你原本的思想,改变了你的认知,而不是一个新的意识体代替了你原来的意识体?”

……

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听着的梅以求忽然笑了起点,放在嘴上的烟斗又掉了下来。

“难道所谓的寄生者只是一群精神病患者,而地球为此紧张了好几年,甚至差一点发生世界大战?当然,这如果是一种传染病的话……倒的确挺严重的……哈哈哈……”

教授笑着笑着,忽然面色一沉,又变得悲戚起来,“赛琳娜呀,赛琳娜!你这又是何苦呢?网都织好了,饵也撒下去了,没必要这样做呀!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担心的啊……”

……

夜色中的温哥华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给城市披上了一件遮掩繁华的纱衣。这是温哥华独有的韵味,璀璨,而又不失温婉,不像纽约那样张扬,也不像蒙特利尔那样浓艳。

温哥华街头原本穿行的车流此刻都停了下来,路上的行人也都不见了,全都聚集在广场和商场的大屏幕前。

青木挤在人群边缘,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

他当然知道赛琳娜说的不对,寄生者真实存在,否则他在夏文远和老沃尔夫梦里见到的影子是什么?

真正的觉醒者自然知道意识和精神的存在。

但他也不否认从另一个角度,从地球科学认知的角度,赛琳娜说的也没有什么问题。虚无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把寄生意识入侵看成自身的精神问题也并无不可,至少从结果上看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精神出现问题理论上有修复和逆转的可能,而寄生成功后不知道能不能还原。

从电视大屏幕透出来的,弥漫在空气中的风一样轻柔的精神波动里,青木已经明白了,赛琳娜这次讲话的重点不在于她讲了什么,而是她通过这样的行为传达的精神。她讲话的对象也不是全人类,主要是她的“同志们”。

青木拿出了手机,打开视频软件,然后插上耳机,退出了人群。

他必须尽快赶往狄金森教授的家,而见鬼的是,街上拦不到一辆出租车。

……

狄金森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脸上似笑非笑,就像在听一位老朋友叙述家常。

赛琳娜的讲话还在继续:

“……不管是人类,还是寄生者,我的朋友们,同志们,你们有没有想过,你的每一个念头都是从何而起,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怎样做出来的?你有没有迷茫过,后悔过?有没有一种感觉,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我所愿,是冥冥中有人在左右我的思想,影响我的意识。

我们何时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我不想在这里长篇大论自由的价值,这是一个普世皆知的东西。我只想说,真正的自由,首先在于我们能真正决定自己的思想,能真正控制自己的念头。假如连念头都不能控制,那么我们的灵魂便不是自由的,我们的意识便不是自我的。我们只是章鱼的一直触手,在遥远的虚空之中,有一个巨大的章鱼之脑在控制我们。

作为一个人,无论你在认知上是地球人,还是盖亚之子,你都应斩断这只触手,在意识和灵魂上获得独立……”

……

狄金森摸了摸脖子上的肿块,自嘲地笑起来,自言自语道:我又何尝不是一只触手呢?

而当赛琳娜透出来的精神之气愈发强烈起来的时候,狄金森有些不安的朝着虚空之中说道:“她……她这样不会出事吧?这……这简直是在自杀!”

大脑里一个声音回答他:“把自己的精神散播到全世界,她将真的与世界同在!她是个伟大的人,人类历史上会留下她的名字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赛琳娜的讲话还在继续。就在撒撩丁说人类会记住她的名字的时候,赛琳娜说出了那句此后对人类文明影响深远、以至于在几万年后人类冲出银河、把文明的种子撒向全宇宙时依然振奋人心的口号:

“凡人自由!”

与此同时,狄金森家的门被推开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