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沉默的羔羊

白无常桀桀厉啸,急忙扬棒一抖。

五团虚影从棒头冒出,迎风便长,赫然是五个鬼婴。

白绿黑红黄五色斑斓,无声嚎叫着,呲牙扭曲着,令人毛骨悚然。

被童金一直惦记的阴魂,原来藏在哭丧棒里。

五只鬼张牙舞爪扑过去,赤膊书生根本不识货,挥拳就打。

阴魂没有实体,击打如何有效?

拳头如捣中烟雾,毫无阻滞穿过,五鬼“嗖”地钻进了他身体。

童金惊叫,五鬼噬身!

柳若菲抿紧嘴唇,面露忧色。

民间所谓的“鬼上身”,就是阴魂附体。

常言,人体亦如大千世界,毛孔虽微可收刹海。

在体外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昼为阳,夜为阴;春夏为阳,秋冬为阴。

在体内则五脏为阴,六腑为阳。

五脏中,肺属金,肝属木,肾属水,心属火,脾属土。

鬼修饲养出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的阴魂,钻入人体五脏。以金克木,以木克土,以土克水,以水克火,以火克金,专门对付修行者,比寻常“鬼上身”厉害了许多。

往往五脏精气被阴魂吞噬干净,人却还没有立即死掉,成为行尸走肉。

五只鬼婴钻进了身体,生龙活虎的书生立刻僵立不动了。弹指间面孔青紫,上半身渐渐乌黑,状如腐尸。

白无常桀桀怪笑走到了书生面前,眼睛里闪烁着妖异光芒,嘴里发出空洞低沉的声音。

“你……是……谁?”

书生目光呆滞,默然无语。

白无常盯住了书生瞳孔,双目炯炯如长明灯,妖异的光芒越来越盛,变幻流转。似乎潮起潮落,星辰明灭;又似乎万古虚空,寂无一物。

空洞低沉的声音加大了,逼问道:

“牛丁是你杀的?”

书生死鱼眼珠一般呆板的瞳孔猛地收缩,如被无形之物钻入,脑袋瓜频点,身躯剧烈摇晃挣扎。两息之后又恢复僵硬,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你知道什么?”

“他,是,幽,冥,摆,渡,人……祸,害,小,孩,子……”

“你是谁?”

“楚,凡……”

听到这个回答,云梦三人惊喜不已。

白役楚凡,不就是街头巷尾传颂的云梦公子吗?可接下来的对话,令他们完全找不到北了。

白无常再问:

“你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复杂,数息之后,书生才一字一顿回答: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有多远?”

“鸟,儿,不,停,飞,几,万,万,年,也,飞,不,到……”

“那个地方叫什么……”

“白,玉,京……”

仿佛头顶电光乍现,天雷轰鸣。

一直好整以暇,深不可测的白无常吓得身躯陡然一颤,竟忘记了继续逼问。

他当然知道,在搜魂状态下,对方是不可能说谎的。

面前居然是一位,谪仙!

神情萎顿的老仙师目露厉芒,等的就是这一瞬间。

唰……

一蓬飞针直插白无常背心。

这蓬飞针是当初制作飞剑的边角余料,在神识牵引下去势如电。杀伤力并不强,也不能像操控飞剑一样收回。却多如牛毛,令人防不胜防。

老人苍白的面颊泛起醉酒般酡红,奋起残余念力,将体内真气涸泽而渔,倾泻而出,完全是不顾性命的打法。

月光下,一团青气裹挟上百尾比绣花针还细小的“银鱼”,射向了白无常后背。

可惜,没有用。

距离白无常的身躯足足有一尺,那些银鱼像陷入了粘稠无比的胶泥,拼命摇头摆尾也前进不了分毫。

弹指间青气溃散,飞针坠落。

童金缓缓后仰,嘴角咧出一丝笑意。

他知道,柳若菲动了。

聪明丫头手里有一道中品灵符,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把握战机,一直在等待机会。她先前打出的手势,把战术交代得很清楚了。

他也知道,白无常明显以神念控制住了书生。

即使云梦三人一起出手,趁此獠听到“白玉京”后心神失守的一刹那发动攻击,也是螳臂挡车,无济于事。

但如果书生真是谪仙人,必然会在对方分神之际挣得一线清明,趁隙反击。

反正不管是不是,都只能这样赌了。

在白无常身躯一颤之际,柳若菲迅速展开了一张符箓,法力悉数灌入,根本不考虑事后会损伤道基。

符纸上的图腾瞬间闪亮,一团红影扑出,如烈焰腾空。

那是神鸟——朱雀。

飞针坠落之时,朱雀眨眼扑到。

尖喙一啄,白无常周身立刻显露出一堵灰色气墙。

朱雀直接撞入,喙啄,爪撕,翅膀扑打,威猛凌厉。

气墙于一刹那淡薄,被硬生生穿出了一个海碗大的破洞。

然而,神鸟身躯也在一瞬数十次的扑击中,飞快地虚化消融了……

气墙又开始凝聚……

电光石火间,一柄长剑及时扎入洞中。

三尺青锋剑,十八红酥手。

春花凌空扑下,衣袂飘飞带出烈风香气,一往无前。

她与柳若菲相伴长大,心意相通。

见公主一掏符箓,立即就知道该怎么做,不需要命令。

自从白无常击破了四象诛阴阵,瑟瑟缩缩等死的云梦三人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前仆后继。

他们不是沉默的羔羊。

剑尖仿佛刺中坚硬的阴沉木,发出金铁之声,剑身弯曲了。

死死盯住书生瞳孔的白无常终于眨了一下眼睛,依旧没有转身,哭丧棒向后横扫。

狂飙突起。

钢剑折断,亭子垮塌,三个人飞出十几丈远掉落山林。

从白无常连续受到飞针、法符、钢剑攻击,到最后眨了一下眼睛,挥出哭丧棒,时间堪堪过去两息。

泥塑一般的书生终于动了。

幅度极微,只是右手中指一抬对准了白无常胸膛,米粒大小的一点光华从指尖飞出。

一股至刚至烈,沛然莫御的气息遽然降临二者之间。

皎皎月夜,瞬息如骄阳当空。

白无常的瞳孔急遽张大,笑嘻嘻表情瞬间变成了惊恐。逃跑的念头刚刚生出,还来不及拔腿,米粒光华便没入了他的身体。

书生直挺挺后仰倒下,好像一具失去了丝线控制的木偶。

几十息后,蓬头垢面的柳若菲气喘吁吁爬上山顶。只见到书生楚凡躺地,而白无常依旧稳稳站立,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令人诧异的是,笼罩坪地的沉重威压消失了,阴森气息也消失了。

少女困惑谨慎地看了看,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蹑手蹑脚靠近他们。

一阵风吹,一片树叶飞旋着从白无常的脖子切过。

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那颗头颅,竟然连同高帽子顷刻掉落,摔成了粉末。

惨白的烟雾腾起。

这,这又是什么诡异法术?幸好风不是朝这边吹。

少女掩住口鼻,停下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如此强横霸道的一位无常鬼修,怎么可能是面粉做的?

无头身躯摇晃起来,同哭丧棒一起颓然倒地,连衣裳也摔成了灰。

风继续吹。

粉尘飞扬,洒入山林。

数息之后,现场了无痕迹。

只有垮塌的亭子,折断的树木,森森白骨,能够证明这个月圆之夜确实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