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忍耐

在李工的肩膀上,趴着一条奇形怪状的东西,那东西有蛇一样长而柔软的身体,它头上还有两支嫩嫩的角,而且长着四条腿,分明就像一条蛰伏在地下的幼龙。

余以清看着那条小龙,小龙身上好像没有鳞片,它的眼睛很小,骨碌骨碌的,说不清是在跟她对望,还是在自己琢磨什么心思。

“小余,干嘛呢!”林瑛在前面轻轻吼了一声。余以清这才晃过神来,她急忙伸手,想赶紧抓住这条小龙。

可是那小龙早感觉到来者不善,它忽然把身子一缩,然后嗖嗖嗖沿着李工衣服爬下去。

小余这才醒悟过来,连忙上前堵截,不过小龙却一摇尾巴,倏地就消失在石板的缝隙之中。

小余跑到石缝前,用手电往下照去,可石缝底下应该还有缝隙,她寻了半天,但那神物岂能常见,它大概早就潜入深渊,再也不见了踪影。

余以清懊悔地狠狠一拳砸在石墙上。林瑛走过来看看,李工和冯科长犹自慌神。

冯科长心神不宁地说:“刚才上面机器轰鸣,下面开灯乱晃。这下好了,惊动了黑龙的子孙,骊龙一动,必将食人……”

跟在林瑛后面的小章忍不住了,他停住脚步,侧着身子退到冯科长身边,狠狠推了他一把。

“你个戴眼镜的老书生,乌鸦嘴没完了吧?你是不是盼着我们死呢?!”

韩毅听小章开口,又是浑身不自在。

“你身为一个警察,怎么那么怕死呢?”——都是嘴上不饶人的主儿。

还没等林瑛开口,小余早就烦了,她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推开正在吵架的两个大老爷们儿。

“对嘴有意思吗?还没走到墓室呢,一条长虫就把你们给搞恼了?!”

林瑛走过来,把小章拉了回去,然后对冯科长说:“老冯,你一个政府人员、学术权威、资深人士,怎么反而最早沉不住气?”

三个人都低下头去不再说话,林瑛走到队伍前头,继续前行。不知是古墓的原因还是心理素质不过关,她自己也开始有些神烦意乱。

墓道的尽头,果然又是一块黑板岩。黑板岩上依然刻着几个漫漶不清的字,不过这次的字体是篆书,而且字号比较大。

林瑛连蒙带猜就认出了这几个字,不过她还是忍住没有念出来。她打着电筒,朝拐弯处照去。

这次又是一连串的台阶,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台阶又陡又长,手电筒的光根本照不到尽头,就好像是——延伸到地狱里去的一样。

冯科长此时已经走到黑石前面,他倒是不管不顾,直接朗声念着上面的字。

“身后人间,足下黄泉。生民止步,求命便还!”

小章恍然大悟:“这意思是说,如果想活命,就赶紧掉头回去……”

“那你请回吧。”韩毅又跳了出来。

“哎,你这个人……”小章指指点点的。

林瑛看着队里这些人,他们在地面上都沉静安稳,包括面对无脸男的时候都不曾慌乱。但在墓道里走了一段,每个人好像性情都变了……

其实她自己也有所改变,她的忍耐阈值愈发低了。

作为一个副队长,她平时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案情。如果只对付案子,那一切都简单多了。

她每天案头上还摆着公文、还要应付各种冗杂的公务,还跟各式各样、各个部门的人打交道,还要操心办案经费……

这些年经济条件改善了很多,但想当刑警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她听前辈们说过,以前警局去招聘的时候,最体面、最火爆的职位就是刑警,大家都挤破头想进刑侦队。

“警察是干嘛的,是抓坏人的!他们为什么想当警察,就是为了抓坏人,那时候大家都这么想!”

可后来不同了,西方有句谚语很形象——钱说了算。

刑警队吃苦受累,还没有收入(不能罚款),而且面对的都是人间丑恶——血腥的尸体、变态的凶手,还有随时而来的危险。

而且许多时候,老百姓也不是很理解你。

办案需要程序,需要证据,需要逻辑,需要推演。但往往一件案子发生后,几个网络大V根据不多的信息带带节奏,全国人民仿佛顷刻之间就都把案子破了。

——“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凶手不就是某某某吗?赶紧去抓啊!等着过年呢?”

——“这么简单的案子,三岁小孩都知道怎么回事,警方还不破案,后面肯定有黑幕!”

林瑛想告诉这些人的是,有时候即使凶手自己承认杀了人,警方也不能将他定罪。

现在相比以前,司法体系已经进步了很多,舆论监督也成长了起来,如果证据链不完整,贸然抓人收监的话,检方都不会起诉,更别说能把人送到法院上审判了。

而且,警方不光面对着普通人的质疑,他们办案更有着各种程序上的压力。

比如今天,尽管冯科长行政级别低,但他作为文保部门的人在场,只要他不点头,那警方贸然开墓检查在程序上就通不过。

即使把案子破了,因为程序瑕疵,你后面的工作也不可能做好。

公文流程里有种程序叫做“会签”,就是经常需要八竿子打不着的部门来提供专业意见,分散责任风险。但在会签过程中,有一个环节被提了意见,整个流程就基本上一路坎坷。

签字的是人,人不光有理智,也是有情感的动物。

所以,想办好一件事,不光需要执着和能力,也需要照顾每个人的体面和情感,需要对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态度进行忍耐。

所以今天整个下午,林瑛都在忍耐冯科长的学究气和迟疑症。

但当她走到这个墓道深处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越来越不想忍耐了。她看着团队里的这些人——好像除了小余靠得住,其他人都在自顾自地说着,闹着,担心着,炫耀着,或者恐惧着。

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儿合作的精神!

林瑛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枚炸弹,而且还是定时炸弹,根本不需要引信就能爆炸。

她仿佛都听到心里那种滴滴答答的倒计时的声音了!

但林瑛还是做了一个深呼吸,她忍住了将要喷出来的怒火,指着深不见底的台阶,用克制但又激愤的声音问:“你们还想跟我下去探墓吗?”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