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见(2/2)
离弃道一个人在屋子里面根本就闲不住,大秦宰执第一的周枫月总不可能日日抱病,辞了朝堂上的事务来陪他喝酒,此时天京城中温度稍凉,再过上些时日便不同了。
虽是地处偏北,可是天京城中,每年夏日的温度却丝毫不逊色于南方炎热之地。
他一生至此去过许多地方,在南边儿是恨不得把人给捂死的闷热,裤头都干不掉,北方就是恨不得把喉咙里最后一丝水汽都给挤出来的燥热,叫人心里面烦闷得厉害。
一身文士打扮的离弃道手中不管有雨没雨都提着把青竹伞,伞柄被磨得光滑,京城里北边儿有小一半的地方都住着些达官贵人,各个都是高墙大院。
离弃道掂量着手里面的青竹伞,各个的院子里都想要劈上一下,尤其是每日里行过太极宫一侧,远远看着山亭耸立,丝住嘈杂之音传到耳边来,他的手就更痒痒了。
当真是恨不得一剑劈进去,抓着那死老头子的衣领臭骂一顿,打他个鼻青脸肿不能自理,整个天京城里,也就只是那再皇城边上的定国公府邸看上去顺眼些,连那看守大门,有气无力的白发老叟看上去都精神许多。
再往前漫无目的走了大半个时辰,看到了一辆灰篷马车停在城中官驿之前。
天京城大,来往官员总不能让他们如同江湖人一般居住在客栈当中,大秦天京城中有十八处大小驿站,以接待来往官员,此处恰是规格最高一处,平素都要住满了人才是。
可是今日却只能够看到那一辆灰扑扑的马车,偌大一处官驿,还在热闹繁华的地方,却有几分门可罗雀的清冷味道。
一名身材魁伟的背刀男子走出,其后跟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前面那男子身量高大,穿着一身锦衣战袍,绣以下山猛虎纹路,气宇可见不凡。
可身后老者便不敢恭维,模样就和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一般无二。身上只穿着一身灰色长衫,一头白发以木簪束好,还有几丝乱发翘出来,不修边幅,看上去神似某处山村当中,教授孩童蒙学换得二两酒钱的穷酸书生。
自古以来士族林立,当朝虽有科举一说,也唯独只有士族出身才能够入仕,否则也就只是充当刀笔吏。
贫寒出身,做到王府中幕僚已经是光宗耀祖的身份,大多只是寻常县官旁边知事,不入官籍,更不曾有品级,每月薪俸,都有其侍奉的官员支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以如眼前老者这般,潦倒失意的老迈书生,却是各处不缺,靠着传授孩童学字读书,聊以维生度日。
那大汉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无可奈何,道:
“老大人,您就不要胡闹了,这一次阔别十五年重新入京,这偌大一座天京城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就盯着您呢。”
“前几日把那光禄大夫打了一顿之后,御史台的御使谏官门可都磨好了笔墨,就等着看着您出个差错落笔呢。”
穿着一身灰色长衫的老者冷笑道:
“老子当初抽他的时候,那个虫儿敢吱声?我今日就看着哪个老小子敢下笔,敢下笔老子就带着神武府老弟兄扑杀过去,看看老子手上的刀还能不能给他剁下二两肉来。”
壮汉无奈。
左右看了两眼,周围根本没有一个仆役在,以眼前老者大秦上柱国的身份摆在这里,当年和当今圣上一同在沙场厮杀,又是阔别十五年重新入京,本来不至于如此。
可是没有人能够想得到,这位老大人竟然在文家那位光禄大夫得到了朝官默默支持的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脸,把文宏打得几乎怕不起来,一条紫金玉带满是血腥。
然后扶着盘龙柱,吐一口唾沫,大声道一句痛快,转身走出太极宫。
这般纵狂作态,几乎一下子得罪了整个京城的文官,六国遗贵本来就看神武府不顺眼。
至于其余官员,几乎全部出身于大秦各地的世家士族之家灾劫,他们同样感同身受,对于老者骄狂行径,自然不喜。
而对于想要求得门路的普通读书人而言,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触这个霉头,来拜访这位老大人。
壮汉心中暗叹口气,为这位老大人的遭遇颇为感到不值,护着这位老人走出,一直走出了大门,准备扶着他上车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异样。
猛地抬眸去看,看到了在街道对面,站着一位头发灰白的青衫文士,今日明明无雨,却一手提着一把青竹伞,双眸深刻,气质幽深,却也隐隐有种令他心神战栗的爆烈。
他站在那里,仿佛吸纳了周围天地的一切流光,天色都似乎在这个瞬间黯淡下来,似乎下一刻就会猛地迸发出一道惊天动地的霹雳闷雷,打在地上.
令他的手掌不自觉得紧握。然后右手抬起,猛地握在刀柄上,踏前一步,将那老者挡在了自己身后。
只是这样两个动作,面色竟然已经有些苍白得过分,恰在此时,身后的上柱国抬手,将他的手掌拍开。
壮汉似是突然从沉夜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呼吸一时急促,背后衣衫尽数都被汗水打湿,再看前面,却已经看不到那位青衫的苍颜文士,满脸的惊疑不定。
老尉迟笑眯眯道:“阿叶,我看你似乎有些体虚盗汗的表征,是不是有些肾阳虚的症状?要不老夫遣人给你弄点好东西回来补补?”
壮汉嘴角抽搐,咬牙道:
“老大人!”
老人打个哈哈,摆了摆手,道:“无事无事,不必担心,这又不是外面,上一次是在荒山野岭,才遇到了行刺的人,现在这是那里,这可是我大秦的国都,天子脚下!”
“敢在这里胡作非为,想死不成?!”
壮汉沉默了下,却还是道:“即便如此,大人也应当小心些,须知江湖中好勇斗狠之人不知道有多少,代代不绝,指不定便有那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大人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离弃道一手背负在后,心情颇好。
一路又走回到了此时在天京城落脚之处,却看到那栽种了一颗大椿树的院落外面,停下了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个没有见过的沉默男子,身材高子,而这院子里的大门已经打开。
门口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面白无须,总也含笑。
院内大椿树下,背对着他站着一位英武男子,穿着一身寻常的衣物,气度很是不凡,一只手背负在后,另外一只手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
那孩子生得可爱,却偏生一举一动都要学着旁边的男子,装出了和他年纪不符的老成沉稳来,看上去倒是让人觉得心里发笑。
守在门口的男子面容含笑,一双眼睛纯白,似乎并没有瞳孔,仔细看才发现原来瞳孔也是一般的纯白,看上去诡异得紧,看到离弃道之后,主动俯身行礼。
平日里总也套着几个面具的脸上神色诚挚许多。
离弃道神色沉静下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一步一步,慢慢走入院内。
站在那位英武男子背后七步停下来,看到记忆中永远神采奕奕的男子黑发中也已经有了几许银丝,方才记起,他的年纪本就相较于王天策大上不少,而今已经快要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英武男子背对着他,慨然长叹,道:
“许久未见了啊,离将军。”
离弃道沉默许久,冲着那一道身影缓缓行礼,只是道:
“末将离弃道,见过府主。”
神武府,府主。
英武男子转身笑道:
“好一句见过府主,离将军脾性果然一如往昔,又臭又硬,既然如此,那今日此地,便没有君臣子民,唯独有神武府大将军和挂了个神武府虚衔的府主。”
“话已至此,离将军,可愿意共饮一杯?”
他面上含笑。
离弃道未曾做小儿女纠结气,坦然颔首,只是道:
“只望府主这二十年来,酒量有所长进。”
男子大笑,道:
“必不令将军失望,阿盛,取酒来!”
在朝中上千宦官中位列第一流的笑虎李盛早已经转身入了马车中,取出了两坛上等好酒,放在石桌之上,拍开泥封,酒香醇厚,只是闻着,似乎就要惹人醉去。
英武男子并指指着桌面两坛醇酒,笑意醉人,道:
“咱们神武府的一杯。”
离弃道看一眼酒坛,笑道:
“这一番可勿要再装醉了,府主。”
男子微怔,旋即大笑,道:
“当年被看出来了?哈哈哈,我还觉得瞒得够可以的,看来却是早已经露了馅。”
“丢人,丢人!”
离弃道深深吸了一口酒香,道:
“咱们大秦的皇帝没有一个不能喝的,你的酒量只比王天策那半杯倒好些,骗鬼呢你?!”
男子又是大笑。
旁边那小孩子看着这似乎丝毫不害怕自己爷爷的苍老男子,有些好奇,上下打量,旁边那英武男子轻轻在他头顶抚了一下,自然而然道:
“长兴,唤离爷爷。”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对于王天策的称呼一直是大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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