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奔跑吧女神（十二）

从天瀑中挣扎逃出的巨大黑影，赫然是一辆用来穿梭矩阵空间的载具，而里面的那些人形物体，应该就是JUMPER和他的同伴了，很显然他们在逃跑过程中骤然遇到大面积爆发的天瀑，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启动载具冒险一博，然而冰冷的晶砂不会对任何东西客气，也不会因为悲壮、友情等情感而减缓半秒作用时间，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地被海量的晶砂彻底洗白，甚至到最后连自己的存在都维持不住，被无数备份代码冲刷得一丝信息也无法残留，最终化成了女神狩猎区的一部分。

柏良宽自然是看得心惊肉跳、又忍不住心生悲凉，如果没有得到那张黑卡，单凭老狗的小窍门虽然也不至于听天由命，但陷身死地的概率就要大多了，生死关头，没准自己也要这样拼一把，而眼前残酷又诡异的景象，恐怕就是自己的下场——

然而现在不是替别人悲伤的时候，这突然冲出的载具正好截断了众人奔跑的路线，让小队的人本能地紧急刹住脚步，等反应过来，无论是绕路还是跨越都已经有了严重的耽搁，后边的砂兽已经带着金属摩擦的难听声音，疯狂地向前蠕动。

“都跑起来！别回头看！”

凌夏树沙哑的声音尽力高呼，招呼队员尽快回复速度的同时、制止他们回头看的行为，“我们正好在边上，只要沿着直线跑，就能超过砂兽！”

只当过烘焙屋小店主的年轻人，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主动地成为了承担起几个人生死重任的领导人物……或许是因为他在这里不会受到真正的生命威胁、所以能冷静思考，或许是因为十几天的相处、有了初步的羁绊，无论如何，此时此刻此地，他正在逐步成为这个小队真正意义上的领导者。

然而现实不会因为任何情感因素而改变，他们确实是在直线边上，但却是和蠕虫前进方向近乎垂直的一条边，意味着他们奔跑的速度再快，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做了无用功，小队和砂兽之间的距离，正在快速地缩短。

“砂兽距离37米，方向六点钟，移动速度30公里/小时！”

坦叔醇和的声音继续冷静地报告探测数据，然而这次的数值却无法让人心安了，实际上即使没有具体的数字，众人也已经感受到了无法忽视的迟滞效应，抬腿的动作明显变慢了不少，甚至呼吸的频率都被动下降了——而这一切，就是恶性循环的开始。

“距离29米，方向六点钟，移动速度32公里/小时，即将降低到阈值！”

坦叔的声音依然平心静气，然而队伍里的其他人心情已经降到谷底，死亡的巨大压力狠狠地碾压着他们的心脏，即使是一直咧嘴露牙的施黎加，此刻也收敛了表情，仿佛临战前的野兽，全身都散发出将要搏命的气息。

当然，除了凌夏树和程瑞坦，依然能保持点镇静的，还有一直被扛在肩上的初洵美和世妙，只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距离27米，方向六点钟，移动速度33公里/小时，距离阈值22米，阈值22米！”

坦叔一边报告实时数据，一边悄然靠近了司易、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看似是给他助力，实则不动声色地拉着他朝着司威的方向靠近，两个隐秘的定位标志已经黏在了兄弟俩的外套上，随时可以发动。

“我，我不、不行了……”

颜俊终于到极限了，嘴巴大张着，双眼无神，只有进气没有出气，脸上那颗青春痘都仿佛在流汗，脚步也踉踉跄跄，随时都会摔倒一样。

凌夏树扫了他一眼，眉头微皱。这不光是颜俊自己的事情，情绪是会传染的，被他这样一拖累，原本还能坚持的其他人也纷纷感到泄气，仿佛极限一下子就到来，此消彼长，蠕虫的威胁范围随之扩大，而最有说服力的则是坦叔报出的数据。

“距离26米，方向五点钟，移动速度33公里/小时，阈值已经增加为25米，马上就要降到阈值了！”

程瑞坦看着手上的探测模块，沉稳坚定的脸上神情开始变得认真起来，手中硕大戒指的戒面和米色大衣下摆上的蓝色变体菱形图案都在微微发光，已经做好了随时撤出的准备。

“夏树，我，我也跑不动了……”

老狗喘着粗气的绝望声音传入耳中，凌夏树顿时像是被一块冰块贴着心脏表面划过似的，倏然一惊，转头望去，老狗嘴角吐着白沫，满是皱纹的老脸已经跑得从原先的胀红变成了苍白，他本来就是老年人的身体参数，又没有强力的AI帮助锁定体力，全靠些外挂式的野路子撑到此刻，已经到极限了。

“坚持住，天瀑马上就要结束了！”

凌夏树在奔跑中靠近老狗，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胳膊，不料老狗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用尽全身力气竭力往旁边避了一下，躲开了那只手。

“我一直想，抱大腿、跟随你、后半辈子、就发达了，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要当、他么的、英雄，哈哈……“

一句话被他说的支离破碎，那张老脸上却带着洒脱的笑。

面对差区区一米就要落入恶性循环的极限阈值，面对随时可能被拖入噩梦般的减速历程最后崩解为一堆恶心虫子的危机，每个人都面临生死考验，也都在重重压力下展露出真正的性情——

比如司威在生死关头一如既往的坚定沉着，彰显出足够担当未来领导人的大心脏；颜俊则彻底表现出他毫无毅力的废柴属性、马上要躺倒在地的样子，柏良宽表情扭曲，作为绝症患者对于最后生存希望绝不放手，施黎加则面目冷硬、浑身隐隐有无形之物升腾，显然在积蓄最后一搏。

至于被拽着跑的司易，虽然被生死压力逼得小脸扭曲、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却也没有想要用「白色安息日」朝前边凌夏树那来上一发给自己争取时间，证明共读会的基础教育还是比较正面的。

只有老狗的表现令人吃惊，没人知道这短短十几秒时间，被人叫了半辈子老狗、在隐世底层混了三十年的潘炳天，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理路程，竟然做出了要牺牲自己、保住凌夏树年轻生命的决定——除了凌夏树自己，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其实不怕这狩猎区里的任何‘致命威胁’。

“去你的英雄！那是送死！”

凌夏树突然有一点急躁，老狗是他的领路人，也是进入隐世这段时间一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伙伴，虽然这条‘老狗’有一身的坏毛病，但巴结也好、别有用心也罢，都抹杀不了他是自己关系最深刻的同伴这个事实，现在却要因为一件其实毫无意义的事情，准备牺牲自己？

“你们继续跑——我来争取一些时间！”

下一刻，凌夏树用沙哑的声音对其他人大声呼喊，同时靠近施黎加，想要把肩上的初洵美传递给他——然而甩了一下肩膀，却没甩动。

“我马上要去和砂兽战斗！”

凌夏树以为初洵美不了解情况，扭头大声解释了一句，又抖肩甩了一下，得到的回应却是腰间那双纤细的手臂抱得更紧——

仿佛内心深处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触了一下，然而凌夏树马上就毫不犹豫地用更大的力量，强行将初洵美瘦弱的身躯转移到了施黎加的身上。

即使资质再高，她现在也只是凡人，落入阈值之下的恶性循环，也唯有一死。

“夏、夏树！”

老狗此刻终于回过神来，原本脸上的‘豪迈’‘洒脱’顿时不翼而飞，跌跌撞撞地在奔跑中勉强抓住凌夏树的胳膊，咬牙切齿地想要阻止，“你、你不能、去——”

可惜他确实也到了极限，话都说不连贯了。

“没事。”

凌夏树对满头白发迎风飞舞的老狗露出一个笑容，先是明朗的微笑，随后却变成充满暴戾的狰狞感觉，“这些年我经历了太多次死亡……彼此早都互相厌倦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他双脚猛地反向一蹬，转身的同时瞬间就落后了几米远，几乎是马上就和砂兽蠕虫面对面。

SAAAA！！

蠕虫简单的智能让它没去在意突然出现在身前的小虫子，摇晃身躯发出难听的声音，继续高速追击前方的食物——

嘭！

下一秒，高速前进的蠕虫像是撞在了墙上似的，前半部分骤然停止，后边庞大却轻量的身躯无法控制地高高扬起后又重重落下，直接翻了个身砸在晶砂上，蛆虫一样地扭动着。

凌夏树被层层涌动的的橙色图案包裹着，几乎只露出两只眼睛，靠得如此之近后，蠕虫的迟滞光环在他的矩阵视觉里终于显露了真实面目，那根本就是无时无刻不在从母体上高速复制、传播的极其微小的蠕虫。

这些蠕虫在矩阵的‘表面’层并不可见，却能从矩阵的其他各个维度、沿着所有能找到的端口不断爬行，然后用那简单到极致的身躯里包含的区区几个模块，混乱地到处释放‘迟缓’、‘昏睡’、‘麻木’等相关指令，如果距离的远，人机界面自身的防御机制就能清除这些结构极其简单的蠕虫子体，但也免不了要造成延迟、卡顿等副作用，而如果靠得过近，也就意味着在矩阵空间里你和蠕虫代码的储存处距离较短，蠕虫子体的影响就会急剧提升，造成恶性循环，直到人机界面彻底崩溃，资源被蠕虫子体吞噬殆尽。

可以说对于绝大多数隐世人来说，只要做不到对自己的人机界面进行修理，这些蠕虫就是极其有针对性的杀伤武器，然而现在它们遇到的，却是矩阵诞生几百年以来最精密的巧合，见证人类意志极限和数学概率威能的终极结果——

所有的蠕虫刚刚渗入凌夏树的人机界面，就会被无数蜂拥而至的蓝紫色光点从头到尾地覆盖住，短暂的代码层面的交锋之后，这些蠕虫子体就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在宏观层面，体型大了一倍半的「疯狂希望」，此刻正伸直一只手臂、用狂暴的力量将中等蠕虫的头部牢牢压在地面上，另一只爪子，则贼心不死地又泛起了悠悠的蓝色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