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女神的协奏曲（一）

虽然看起来很像，但「疯狂希望」并不是隐世通常意义上所说的、一行行代码编写出来的AI，而是由和凌夏树的神经系统嵌合到一起的B.B.D病毒，在无意中增殖进入被矩阵操作系统映像‘拾音’格式化的空间、触发了‘自组织’行为临界点后诞生的特殊程序单元群，它本能地认为自己是凌夏树神经系统的一部分，却又有着自身的逻辑判断体系——简单地说，就是它‘大事不会捣乱，小事不听使唤’。

自从不久前它模仿凌夏树的‘治疗手法’、意外侵入颜俊的人机界面，甚至还在里面留了一个木马般的拷贝之后，有着自己独立逻辑模式的「疯狂希望」，就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再来一次，而当凌夏树靠着自己体内的B.B.D的抗性，迎头顶着蠕虫把它车翻在地后，「疯狂希望」判断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颜俊那么点体量就有很好的效果，现在这只相当于好几个颜俊体量的蠕虫一旦侵入成功，不就能够获得好几倍的成果了吗？

于是带着朴素的逻辑判断结论，「疯狂希望」果断出击，抓住蠕虫在地面上翻滚的时机开始侵入对方的矩阵空间，而等凌夏树发现它的意图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别——”

凌夏树的喊声只开了个头，「疯狂希望」的爪子就已经按在了蠕虫的头部，无数躁动的蓝色光点从爪尖蜂拥而出，争先恐后地朝着蠕虫那简陋单薄的躯壳涌入，很快就和蠕虫体内那简单的智能核心碰撞在一起——

然后，一切骤然变得不同。

这些蠕虫从本质上讲，和B.B.D非常相似，都是由非常细小的单元、堆积到可怕的数量之后出现的自组织群体，虽然它们的基础单元体核心代码简陋、权限也低，能力比B.B.D要差不止一个数量级，但是它们毫无节制的复制也带来了另外一个优势，那就是同样不止差一个数量级的，总数量。

成型的砂兽蠕虫虽然被天瀑冲刷垮掉了，但是它们放出来的那些无数微小蠕虫子体可依然存在于矩阵的空间里，和这个唯一幸存的蠕虫成体彼此之间共享链接，当数量的差别要用指数来表示的时候，核心的简陋就不再是关键了，可怕的数量带来性能的跃升，就如同工艺再先进的CPU，也比不过用大量远古版本低级核心组成的超算那样。

于是两者相撞的这个瞬间，「疯狂希望」只占据了不到零点一秒的优势，就被无尽的虫群核心一拥而上彻底压垮，马上变成了守势，顺带着害得凌夏树的意识也被拉进了一片由虫群意志组成的汪洋大海。

周围的一切都褪去，只剩下无尽的光点组成的海洋，彻底把他包围在其中，不断地冲刷着他的意识，而且这光点的海洋还在不断地增殖自身，那恐怖的数量本来就已经让人绝望，再加上这快速地增殖，更是让人失去反抗的意志。

然而倘若现在放弃，就真得会有生命危险了，本来有着矩阵权限的根本性差异，凌夏树通过B.B.D防守人机界面，是不惧这些蠕虫的入侵的，但因为「疯狂希望」的莽撞举动，等于把凌夏树的神经系统对虫群打开了一个缺口，这个时侯权限得作用就不是关键性的了——

就好像原本有一扇防盗门保护着屋里的人，外面的袭击者没有钥匙，只能不断地敲门，而现在则是有个莽撞的家伙开门出去打人，结果出了门才发现对面人太多打不过，赶紧又缩起头，门却关不上了。

现在咒骂什么的于事无补，凌夏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负面情绪，开始考虑要如何才能应对这不利的局面。虽然没做什么代码层面的分析，但是光凭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他也能发觉到B.B.D之所以会吃亏应该就是因为对方的数量过于庞大，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让他保持了比较平静的心态，没有马上动用终极武器，那枚正十二面体。

——靠着拾音强大而全面的功能确实能在很多场合扭转局势，然而第一凌夏树自己并不是十分相信主动找上门来的拾音、要谨慎地控制它的实力恢复程度，二来用得多了也会增加‘拾音’被发现的危险。

周围那些蠕虫子体虽然数量巨多，但来源主要是吞噬那些倒霉牺牲者的人机界面而存在的，当这些人在天瀑的冲刷下变成脑死亡的白板，矩阵的死亡模块就会立即启动、对他们进行物理删除，那时候人机界面也会被一起清理，它们存在的基础就没有了。

所以，时间是在凌夏树这边的，只要坚持一段时间的防御，那么形势就会迅速扭转。

——只要能坚持防御。

然而，面对仿佛无穷无尽一样的虫群核心，想要做到防御又谈何容易，B.B.D的‘盾’虽然坚固无比，但如果这盾牌上压上了几万吨的重量，那么再坚固的盾也毫无意义了。

凌夏树只尝试了几秒钟，就意识到了自己同样无法和这种数量级的虫群核心对抗，代码的战争，说到底就是写入操作和拒绝写入操作的搏斗，B.B.D效率再高，面对海量的写入操作指令依然是无法抵抗，被人用最没效率的低级指令，毫无办法地击败。

如果不想办法扭转这种趋势，等外层的B.B.D被消耗光之后，就是凌夏树自己的神经系统来面对这样恐怖的写入操作了，而作为人固有的天然生物脆弱性，在耐久方面显然是不如程序的，一旦有部分神经细胞受损，就是整体崩溃的开始。

已经无法知道外界的时间究竟是怎样流逝了，凌夏树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和虫群核心的对抗上。他先是利用自己的编程知识、以B.B.D作为基材编写了一个保护层，这个保护层的原理倒是非常简单，就是一个具有双核结构的组合体，每个核心都在不断询问自己配对的另一个核心是否被写入了，一旦没有得到回应，就立即用自己的代码作为备份去把对方重新写回来。

简单的原理意味着效率，这个保护层一建成，马上就使得凌夏树面临的压力明显缓解，然而在凌夏树的感觉中，仅仅只过了几秒钟，这个保护层就开始全面破碎，再次被淹没在虫群的海洋里。

还是那句话，当数量的差别要用指数来表示的时候，其他的很多东西都不重要了。

凌夏树马上编写了第二代保护层，这次不光双核心互为备份，而且不论对方是否有回应，都产生一个新的核心，以此来抵消对方的数量优势——然而这一次的保护层也不过多坚持了几秒钟，就同样被虫群的数量这个无解的因素破坏了。

RYA！——

「疯狂希望」已经全面收缩，甚至解散了非核心之外的所有B.B.D单元体，把它们全部投入到这次防守中去，它的做法又和凌夏树不同，彻底放弃了拒绝写入操作方面的强化，全靠自带的权限略加抵抗，除此之外的所有资源，全都投入到了自身增殖能力的发展中去，拼命吞噬虫群核心的空间然后用B.B.D来填满，其实也就是和虫群一样的思路，随便你怎么搞，看我增殖得快还是你杀得快。

只可惜虫群在一开始积攒的数量优势实在是太大，而距离牺牲者们的人机界面被删除看来还有一段时间，所以「疯狂希望」的反攻基本看不到任何成绩，反而自身所占据的空间都出现了萎缩。

不能这么消耗下去……但是，解决的办法在那里？

意识的世界里，凌夏树看着外层越来越少的B.B.D单元体，思维的速度催发到了极限、紧张地思考着。他毕竟接触编程时间太短，即使拥有矩阵视觉和天赋通感，也还只是个眼高手低的新手，刚才的保护层已经是他最大努力的发挥了，就算现在给他看一堆功能超强的矩阵模块，编写不出来也是没用——

等一下。

凌夏树心头一动，忽然抬起头，打量着这个由虫群意志构成的空间。既然自己的意识能够被拖到这里，B.B.D也可以作为基材在这里使用，这么说的话——

他闭上眼睛，视周围那越来越近的虫群意识海洋如同不存在，轻轻地闭上眼睛，在这同样属于意识空间的莫名世界里舒展自己的精神，放松所有的紧张情绪，然后绵长地深呼吸，一次，两次……

一旦放松克制，潮水般的睡意顿时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他淹没，然后同一刹那，诸多B.B.D子体被触发了一条内置指令，突然同时开始了高频闪烁，当凌夏树在熟悉的冰冷感觉中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圈永远无法看透的灰色混沌已经将周围彻底包裹，在虫群核心组成的海洋里突兀地存在着，仿佛坚不可摧的堡垒。

“十几万的感染者……矩阵用尽所有一切手段，都没能从这个场景里拯救出去一个，包括我……希望你们运气能比它好一点。”

凌夏树环视了一圈熟悉的场景，又抬头看着在混沌之外疯狂翻涌的光点海洋，嘴角习惯性地露出一丝狂热的笑容，突然抬手、头也不回地将一名试图从背后偷袭自己的探员夹在了腋下，钢铁般的手指娴熟地捏住它的颈部一扭一扯，血肉飞涌中，头颅连同脊柱一起被随手甩在了地上，残破的躯体无意识地抽动几下之后，破碎成一捧光点，闪烁着消失无踪。

现在这种普通探员已经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了，只有后期的升级版还值得他认真对待一下，所以凌夏树毫无压力地一边应付着探员复制体的各种偷袭，一边抽空仔细观察着虫群核心和奇异混沌之间的斗争，凭借他的天赋和视觉，终于在杀掉第21个探员之后，初步搞清楚了这层混沌能够抵抗如山如海般巨量虫群核心攻击的原理——

挪移。

灰色的混沌没有采取什么高大上的复杂功能，而是通过未知的方法，一旦被读写操作的时候就瞬间变换自己的矩阵空间地址，所以看似是在原地缓缓飘动的混沌之雾，真要去研究的话就会发现它的位址不断跳变，根本无从下手。

正是这个简单的操作，让虫群核心的骇人数量失去了意义，同时发起的读写操作再多，落不到真正的混沌所在位址，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不得不说，那个畜生，在编程方面确实很厉害。”

凌夏树随手擦了擦腹部，刷掉上面的血迹和皮肉碎块。随着「疯狂希望」的能力升级，他在这梦境里的击杀也越来越轻松，在遇到升级版探员之前，基本已经被不会受伤了。

“只能勉强看懂原理，却不知道是怎么实现的……这些混沌根本看不透……”

他打量着涌动的混沌之雾，第一次对自己曾经熟视无睹的混沌边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可惜他无法看出任何有用的线索，这些雾气不光在这里是一片混沌的样子，在他的天赋通感和矩阵视觉里，也同样是一团团灰扑扑的混沌。

这种手法，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张黑卡。

SAAA——

外界的虫群核心突然集体急切地鸣叫起来，伴随着这仿佛哀嚎的声响，光点的海洋明显地开始大片大片消失，消失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凌夏树还没来得及弄死第22个复制体，周围就只剩下雨后水坑般的几小团光点了。

RYA!

「疯狂希望」丝毫不受影响地冲出了混沌，发泄报复般地吞噬着这些光点，凌夏树通过两者之间的信息共享，也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这差点让他万劫不复的虫群单元体的源代码——

只是一眼，凌夏树的表情就变了。

“不灭潜伏者14.0R版……‘古代种’？”

他看着最底部的签名和logo，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根本不是砂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