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女神的协奏曲（六）

“快要死了吗？”

有点出乎凌夏树的预料，初洵美并没有出现惊慌或者惊惧，而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信息，“本来还以为、能够有点用处呢……结果到最后，还是这样。”

和外界所见的笼罩在冷硬外壳下的初洵美完全不同，现在这个说不清是初洵美自己还是女神之种产生的幻境里，少女的表现简直就像是另一个极端，菟丝子一样脆弱又无助，说话也变得气场羸弱，甚至说到最后还啜泣起来，表现得更像是个重度抑郁症患者，丝毫看不到之前那个和世妙针锋相对的傲气少女的一丝痕迹。

这是……人格分裂？

凌夏树无从判断初洵美到底是出现了什么状况，好像她来到这个幻境之后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似的，迅速地从之前印象里的坚强女孩，蜕变成了让人极其陌生的悲泣少女……但他知道现在这个样子很显然是不行的——就在这说话的十几秒钟，少女的心率已经变得更加不稳，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反映在虚拟躯体上，变成了脸腮上一丝不祥的嫣红，那监测模块提供的心率曲线，跳得仿佛凌乱的线团。

“你给我坚强起来！”

凌夏树用力抓住初洵美的肩膀把她提起来，然后双手捧住她已经被泪水浸湿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些都已经是毫无意义的过去的记忆了！而你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只要和女神之种结合，你就会变成这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之一！不论是要寻找你真正的父母，还是要报复那些带给你伤害的人，都会变得轻而易举——只要你能够坚持住、和女神之种融合！“

凌夏树的举动和言语仿佛疾风暴雨，而少女却像是雨中随风舞动的柳枝，柔弱地任凭你捶打，最终却几乎没有改变，依旧怔怔地流泪，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样的人，为什么F.I.N.D.E.R会认为她拥有‘辉煌女神’的资质？

凌夏树的脸变得极其难看，初洵美突如其来的崩溃表现让他非常失望，然而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想办法尽力挽救这一次的融合，否则要找到下一个女神之种，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姐姐只能等待200天，女神狩猎区的轮回却足足有27个月。

又抓着初洵美摇晃了几次之后，没有得到回应的凌夏树放弃了从她本身入手，开始寻找引发现在这种情况的原因，而他也没有考虑多久，第一时间就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个特殊的房间上，毕竟在进入这个幻境之前初洵美的表现还算是正常，然后就出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变化。

那么，先把这个幻境去除掉。

凌夏树抬头看着这个逼真的房间，陈旧而粗糙的墙面被各种装饰填满，唯一的出口加了层层的阻碍，表征着主人的防备心理，屋子里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和它们身上明显是手工缝制的衣物，则诉说着主人的孤独，即使是凌夏树这个外人，也能够感受到其中浓郁的悲哀和沮丧，甚至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变得低落起来，想想这些年过得日子，再想想姐姐还健康时候的幸福时光……

RUA！！！——

一声尖利的嘶吼突如其来地响起，然后无数蓝紫色的光点闪电般贯穿了这个虚幻的房间，在把看起来非常真实的景象如同玻璃幕墙一般绞得粉碎的同时，某种隐秘地在整个女神之种结构中不断广播的信息也骤然中断，凌夏树倏然惊醒，心情从不断下坠的绝望中猛地跳了出来，看着自己已经蜷缩起来的身躯，回忆着刚才不知不觉陷入负面情绪的经过，不由得额头冒出一丝冷汗。

周围女神之种的生物电路突然嘶嘶蠕动起来，大量攻击信息如同触手一样朝着凌夏树的位置扑来，整个宏大结构带给人的感觉也骤然一变，像是原本静谧安详的美丽森林突然变成了阴森的食人树乐园，无声地摇曳着枝丫，露出恐怖的巨口——

RUA！！！——

「疯狂希望」的尖利吼声再次响起，周围那些蓝紫色的光点同样再次闪烁起来，像是严丝合缝的专用设备似的，融入女神之种网络中的每一个源自B.B.D的光点，都恰好压在女神之种生物电路板的关键节点，女神之种的庞大网络就像是被严密地按住了身躯三寸和七寸的蛇，每一次挣扎都徒劳无功，被体量远小于自己的B.B.D轻易压制。

这女神之种……竟然对人类充满了恶意？

没时间去惊讶B.B.D和女神之种之间奇特的关系，有些震惊地凌夏树心神都集中在被「疯狂希望」击碎的那层幻境外壳，以及周围扭曲挣扎着的电路板上，心中迅速提高到了最警觉的状态——受从‘隐世’接收到的‘常识’影响，之前他观察到‘女神之种’替换人机界面的过程后，只是单纯的认为那是融合的过程，成功之后女神候补生就可以通过‘女神之种’来做到普通人机界面无法进行的操控。

然而，无论怎么看，自己和初洵美刚才的特殊表现，也不像是所谓‘常识’认为那样是一种‘融合’，反而这种极其有针对性的封闭、和无形无质却导致深陷其中的人自我毁灭的攻击，更像是在……灭杀！

从这样的角度来分析的话，那么女神之种覆盖人机界面的目的一下子就变得阴暗不堪，毕竟覆盖一个人的人机界面，也可以是为了侵夺被寄宿人类的身份——

也就是所谓的，寄生！

所以，女神之种才会准备对人类非常具有针对性的特殊攻击手段，无论是对神经系统放电还是刚才的特殊攻击，其实真正的目的都是为了清除人类的意识吧？！而当一台维生装置里的人类经历了神经电击（物理）和人格崩溃攻击（心理）之后，还能残存多少意志？自然就被‘人机界面’反客为主，成为提线傀儡一样的存在。

而按照这个方向推论下去，最坏的结论，就是所有成功晋升为‘女神’的候补生，其实都已经是‘女神之种’的傀儡，活人只是她们伪装的表象……

凌夏树的呼吸都暂停了一瞬，但随即又放开了。女神已经在隐世存在了几百年，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早就被人发现了。不能小看隐世的那些人的技术，特别是顶层的编写者，凌夏树此前在帐篷中已经见识过他们的能力。

另一个偏正面的结论能够让人稍微安慰点，就是‘女神之种’的寄生行为，是被矩阵从根本上警惕和排斥的，所有寄生成功的人都会被立即清除掉，而能够成为‘女神’的候补生，其实都是这种灭杀的幸存者，由于某些尚不明确的原因，和女神之种达成了一种平衡，成为了所谓的‘携带者’，才能够最终残留下来！

……这是真的吗？

凌夏树对于自己得到的结论有点不能相信，然而这一切都是根据观察到的情报还有自己刚才的亲身经历一点点推断出来的，除非其中有重大的信息缺失，否则可信度是非常高的。

“夏树？”

初洵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了一丝疑惑，“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想把自己的秘密小屋介绍给你，然后……”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那哀弱悲泣的样子已经完全消失：“奇怪……我不记得了？”

初洵美的样子彻底回归了之前留给众人的印象，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极度脆弱，凌夏树注视着她疑惑而真挚的脸孔，看着由于微小延迟而围绕在她身边的细微毫光，脑海里突然灵光闪烁，对F.I.N.D.E.R认为她拥有‘辉煌女神’资质的事情有了一丝领悟——

初洵美一个普通人的身边为什么会出现矩阵指令执行延迟？现在来看，显然她的生理构造天然异于常人，神经有更强的电流容纳性，导致人机界面按照常人数值发出的指令会因为这种变化而延迟……

为什么初洵美会被认为有较大可能性成功融合女神之种？因为F.I.N.D.E.R通过大数据分析她的成长经历和不幸福的童年，判断她心中潜伏着第二人格，这样她就会在融合过程中，即使被女神之种的心理攻击击溃一个人格之后，还有可能继续掌控自己的身体……

所以说，F.I.N.D.E.R已经总结发现了‘女神之种’的真相，开始根据神经电击（物理）和人格崩溃攻击（心理）的承受力确定女神候补生的人选了吗？不是说他们只是个靠以前地球互联网留下来的程序提供信息服务来混饭吃的过期组织吗？

凌夏树只觉得从他进入奶酪堡之后的这些天里，所被告知的‘常识’可以说是完全不靠谱，进入女神狩猎区之后不停地各种被推翻，这个隐世真得是迷雾重重、到处都是隐藏的未知，如果不是他足够强悍，恐怕早已被这些所谓得‘常识’害死在晶砂之中。

——从今天开始，任何关于隐世的常识，我都不再相信了。

凌夏树在内心中立下了一个决定，随后迎上少女迷茫的目光，堆起一个鼓励地微笑：

“你在与女神之种的融合过程中受到了震荡。”

他随意地给初洵美的失忆编造了一个理由，“先不要去管这些，现在融合还未完成，你的情况很不好，需要集中全部力量来对抗女神之种。”

沙哑的声音带着毋庸置疑的气势，让初洵美下意识地遵从了凌夏树的指挥，收束思绪，开始集中精神感受自己的身体——然而她的物理身体此时状态已经非常差，神经系统的供氧非常不稳定，难以集中精神，整个身体都感受到发自骨子里的酸涩和疲惫。

“集中精神！”

凌夏树也发现了初洵美的问题，再次低喝了一声，然而刚才浪费了太多时间，少女的身躯已经变得非常虚弱，即使重新回复了冷傲人格，也已经力不从心。

没办法了。

凌夏树看着正在变得越来越没有规律的数据报告，心中终于下了决心，伸手贴住初洵美的脸，看着她甚至开始有些模糊的形象，双眼骤然一亮——

大量橙色的集成电路图案，带着光辉凭空从他的体内冒出，在这女神之种构筑的特殊空间里，这些集成电路图案不像是‘现实’中那样只是在体表隐现，而是全都变成了确实存在的金属线路，如同铠甲一样缠绕着凌夏树的全身，炽亮的光线高速沿着他的体表运动着，很快把他变成了一个外形威武、只露出双眼的亮橙色光辉巨人。

“放开你的心灵，不要抵抗，我来帮你！”

被无数光线散射，凌夏树的声音变得恢弘而广大，意识越来越弱的初洵美勉强点点头，闭上眼睛伸展双臂，彻底放开了自己的所有防备。

姐姐——

凌夏树内心高呼一声，猛然启动了自己体内的B.B.D源体，体表所有高速运行的光线猛地全部绽开，朝他背后涌动着、如同一双巨大的光翼，随后凌夏树的双手就像「疯狂希望」当时按在颜俊身上的爪子那样，涌出了无数橙色的光点，朝着初洵美的头部一拥而上。

嘀！

似乎有一声轻鸣的提示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