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砍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从天空洒落的雨滴变得密集起来，风也刮得越来越猛烈。

一号城市附近分布着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重工业设施，在整个蓝星的生态环境恶化到人类需要集中居住在城市当中才能生存的情况下，更重要的是在绝大多数人都没办法填饱肚子的时候，环境保护这种东西是不会存在的，联合政府下属的各种工厂当然也不会在这方面花一分钱，所以这座城市周围常年笼罩着浓浓的烟雾以及化学物品形成的悬浮颗粒当中。

在某次大规模呼吸道疾病暴发，直接或者间接造成数百人死亡的大事件之后，联合政府终于决定利用战前就已经成熟的气象技术，在一号城市上空常年制造人工降雨，以消除空气当中的污染物——在不可能拆除污染源的情况下，这几乎是最廉价的消除污染的办法。

于是一号城市也就成了全球唯一一个终年阴雨的地方，同时因为这里也是联合政府的所在地，所以一号城市也被称为雾都或者雨都。

布热津并没有理会从天而降的冰冷雨水，喷溅在脸上的温热血液让他感到兴奋，在这个邪恶的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有罪的，只有使用砍刀才能让他们净化。

连续挥刀之后，伏在地上的女人已经不动了，当然事实上除了逃跑，她也一直都没什么有用的动作。

这时布热津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似乎是在保护什么。他伸出左手揪住女人染满鲜血的破烂衣服，把她提了起来，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小女孩，她正紧闭双眼，蜷缩成一团无声地抽泣着。

笑容在布热津的脸上浮起，他将手里的女人扔到一边，再一次挥起了手里的砍刀，弱小的目标更让他兴奋。

然而这一刀并没有砍下去，他愕然发现有人向着自己冲了过来。

这是一个意外，但是并不能让布热津慌乱，选择在城市中心区动手是有原因的，在这里工作生活的人大多受过很好的教育，对强权的服从性也更高，砍他们要比老城区或者城市边缘那些没文化的工人安全得多。

布热津自己也知道，如果现在这一幕发生在城市边缘的某个物流集散地或者工厂大门前，现在他已经在被暴怒的工人们追杀了。而如果是在城市边缘的那些集中居住区，他现在则已经被当地的帮派成员乱刃分尸，原因当然不是因为他跑上门砸场子，也许只是因为那些人想要他手里的砍刀或者身上穿的衣服，或者干脆只是看他不顺眼。

所以布热津选择目标的理由很明确，只砍不还手的，不砍打不过的。

然而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奇葩都是存在的，在中心区有一两个感觉良好的家伙也并不值得奇怪，就像永远在城市当中滋生的罪恶一样，正义同样会在法律和强权面前苟延残喘，然后随时随地冒出头来。

他狞笑着抬起头，果然看到一个瘦弱的年青人从台阶上向着自己冲了过来。这人长着一幅中心区常见的文职人员模样。常年加班让他们的身体始终处于亚健康状态，使用键盘和鼠标的时间超过睡眠时间则不但让这些人手无缚鸡之力，而且视力普遍不好，毕竟对于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来说，唯一会参加的体育运动就是电子竞技，而所有人都知道，电子竞技是不需要视力的。

所以布热津很确定，对于这样的人，他一个人可以砍十个，虽然这个人的勇气可嘉，但是仍然在他的必砍之列，而且按照布热津的经验，砍这种勇于反抗偏偏实力不济的人能够让他更兴奋。他就喜欢看别人想砍他却又砍不过他的样子。

就在布热津狞笑着向冲来的年青人挥起砍刀的时候，面前的年青人突然在台阶上滑倒了。

常年被雨水滋润的大理石台阶总是非常湿滑，装饰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在正常时候，人们当然会选择中间铺设了防滑材料的路段，也只有在这种慌不择路的时候，才会有人在这里跑上跑下，所以在台阶上有人滑倒自然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然而在任何时候，摔倒相对于站立都是意外，所以布热津很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挥起的砍刀失去了目标，从对方的身体上空无奈挥过，然后从高处滑下来的年青人就一脚踹到了布热津的腿上。

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巨大的冲击力让布热津凌空飞了起来，然后重重落在台阶上，磕在大理石上的脑袋则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棍子，一时间思维也变得混乱起来，甚至连腿上传来的痛苦都变得飘渺起来。

布热津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突然发生的意外让他茫然失措。他在台阶上艰难地翻转身子，随着从天而降的雨水落在脸上，布热津的意识开始回归。他先看到了在台阶上向着自己奔跑过来的女人，然后才注意到刚才撞倒自己的瘦弱年青人正摇晃着从台阶上爬了起来，单膝跪倒在自己身边，伸手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

暗淡的反光出现在布热津的瞳孔里，他突然意识到，年青人捡起的是自己的砍刀，然后他就看到了跳跃的刀光，和正在快速接近的扎伊娜。

扎伊娜就是向着布热津奔来的女人，他们是一对情侣，在经历了无数混混僵僵的日子后，有一个朋友对他们说：“我们去中心区砍人吧。”于是他们就来了。

扎伊娜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略有些姿色，身材很好的女人，这些条件同时也决定了，她的体力是三个人当中最差的，所以她虽然一直跟在布热津身后，但是只砍倒了两个人，就已经落后了布热津一大截。

这不是她第一次砍人，这方面的第一次是在一个小公园里，那次布热津为了带她体验砍人的快感，所以选择了一对情侣，扎伊娜在砍下女孩头颅的时候，心里有的只是兴奋。

虽然已经有了经验，但是在这种公共场合挥刀仍然让她觉得害怕，特别是在远离了同伴之后，于是扎伊娜放弃了对刚刚砍倒那个人的补刀，向着布热津追了过去，同时叫道：“布热津，回来接我。”

湿滑的台阶让扎伊娜踉跄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然后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布热津……的一部分。

那是布热津的人头，他正大睁着双睛瞪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惊讶。

无论是布热津还是扎伊娜，甚至包括和他们在一起的职业恶棍“棍子”，他们崇尚暴力的本质其实都是欺凌弱小，不然的话，他们怎么不去码头区或者工厂区砍人？那边的人群可比中心区密集多了。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们砍人的目标其实是发泄，最常说的话是“砍成肉泥”，注重的是挥刀的次数和视觉上的效果，对于砍头这种事，三个人都不怎么在行。

于是当扎伊娜突然看到被自己视为天人的布热津那颗光溜溜的脑袋出现在面前时，意外之余，立刻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尖叫声，比起那些被她追砍的人们还犹有过之。

只有在这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被自己追砍的那些人当时的恐惧心情。

扎伊娜的目光死死盯着从脚下经过，然后沿着台阶继续向下滚落的人头，突出其来的恐惧让她完全无法移开视线，即使她能够感觉到那个杀死布热津的人正在从台阶上向着自己走来。

不远处传来一阵吼叫声，那是“棍子”的声音。扎伊娜终于抬起头来，感觉脖子像是生锈的轴承一样，每一点移动都晦涩难当。这时她感觉到腿上挨了一脚，于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然后被人抓住头发向后拉，露出雪白的脖颈，视线里看到的最后景象是不远处“棍子”那错愕的神情，神情一如布热津被砍掉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