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虎

此时距离中心区砍人事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吴畏的形像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曾经瘦弱的身体因为经常的运动和体力劳动变得强壮起来，脸上的轮廓也更加硬朗，虽然相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即使是从前熟悉他的人，也很难一眼认出他来，因来和从前的吴畏比起来，他现在的气质改变得实在太多了。

吴畏的头痛病也已经好了，代价是多出了很多或者模糊或者清晰的记忆，吴畏清楚地知道这些记忆并没有真正发生过，却实实在在属于自己，就像是他和某个人的记忆发生了融合一样。

那天他在细雨中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中心区某条街道的阴暗角落里，不知道晕睡了多久。让他感到惊恐的是，自己当时满身是血，腰带上居然还挂着两颗新鲜的人头，说实在的，在看到人头的那一刻，吴畏差一点就把自己吓死了。

从前的吴畏虽然四体不勤胆子不大，但是托工科毕业的福，应该冷静的时候还是能够很快冷静下来的，特别是在困扰他多日的头痛病好转之后。所以他很快就扔掉了身上的血衣和那两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脑袋，然后在警察赶到之前回家收拾了一下，果断细软跑了。

之后的一段日子对于吴畏来说有些艰辛，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卷入了什么样的事件当中，只能东躲西藏地偷偷打听消息，一个曾经的同事说警察到公司来找过他，但是并没有说到底有什么事。而他在工大读书时的一个同学则帮他在政府内部的公共信息网上查询到，他已经荣登城市联合体一级通缉犯名单，排第二零九六位，那个同学很够意思，并没有举报吴畏，吴畏也没有再联系他。

说实在的，即使是在一号城市的过亿人口当中，排进前三千名也实在不是什么露脸的事，城市内的警察们每天都在为层出不穷的恶性案件焦头烂额，抓现行犯还忙不过来，就算偶而抽出人手来追逃，也不可能把目光投到两千号以后去，所以只要吴畏不正好遇到警察查身份证，他这个一级逃犯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唯一的缺憾可能就是他没办法去中心区找工作了——在中心区工作需要背景调查，逃犯是不可能通过的。

吴畏倒不是没想过去警察局说明自己是无辜的，但是以他在一号城市当中的成长经历来看，和政府讲道理的结果是最难预料的，用他工科生的逻辑来判断，得到符合自己预期结果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毕竟对于日理万姬的警察们来说，同意吴畏无罪完全是自找麻烦，而且是自找一大堆麻烦。

于是在左思右想之后，吴畏决定先躲藏起来，弄清楚自己的通缉令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再想办法证明清白，毕竟电影和小说里都是这个套路，吴畏虽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主角光环，但是想来大家都能接受的套路应该就是好套路。

这个时候，吴畏脑子里多出来的那些记忆就开始发挥作用，他发现那里有大量关于使用拳脚和兵器厮杀的内容，虽然很多记忆并不完整，但是当这些记忆开始融入他真实的记忆后，吴畏也就获得了由此而来的经验，运用到生活当中简直无往不利。

吴畏毕竟是个年轻人，并不缺乏热血和勇气，多年接受的不反抗教育很轻松地就被意外获得能力带来的快感击溃，然后就在从前被他视为险地危途的贫民社区里安顿了下来。

离开“黑虎”后，吴畏走进自己的房间里，把夹着的报纸包放在桌子上，那里面有半截粗面包，是他打工的餐厅老板送给他的，因为今天他制服了两个闹事的家伙，替老板减少了损失。

整个城市联合体大约有四亿人口，这里要加上“城市联合体”的定语，是因为在城市之外，那些被认为并不适合生存的野外其实也是有人类存在的，只不过对于联合体的官员们来说，这些不能为自己提供资源的人并不能算作人类，自然也就默认这些人不存在。

而在这被承认的四亿人口当中，吴畏是少数接受过正规高等教育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大约每一千个人里面才能有一个。

然而讽刺的是，即使是这样稀有的比例，对于凋零的联合体来说也是过剩的，要不是决定政策的那些人觉得不能给技术人员们待价而沽的机会，所以故意制造竞争关系的话，这个数字至少还可以再砍掉一半。

但是在中心区需要艰难维持体面工作的吴畏，一旦到了斗大的字识得一箩筐就算知识分子的贫民区，立刻就有了用武之地，优秀的学习能力让他几乎可以胜任任何工作，即使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工作，也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学会，以此来维持基本的温饱生活是没有问题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吴畏对于“黑虎”的敲诈并不怎么在意，就算不动用从前的积蓄，他也付得起房租，而且最重要的，他并不觉得自己值得为了这些钱冒险。

以一个工科生的谨慎，吴畏当然不会把所有的钱财都带在身上，也不会全部放在租来的房间里，他只是在这两个地方准备一些用来应急的东西。

吴畏没有费力从缝在内衣的口袋里掏钱，反正他已经准备离开这里了，正好把藏在房间里的东西取出来。

放下面包之后，吴畏取出防身用的短刀，小心地撬起床下的一块地砖，从里面拿出一个破旧的油纸包，残破的油纸上面可以隐约看到“made in Deu”的字样。

藏在地砖下不是一个好办法，毕竟这个房间是属于“虎哥”的，他们肯定比自己更了解藏钱的地方，但是在应该装傻的时候，吴畏并不介意装一下傻，这是生存必要的伪装，就像伪装成正常人说话的哑巴一样。

油纸包里有一叠面额不等的零钞，摊在桌子上之后显得琐碎肮脏，那是他在这段时间里打工攒下来的钱，藏在房间里本来就是为了给人看的，但是现在看来，“虎哥”的人还算靠谱，并没有暗中动手脚，当然这也许是因为不值得——人家缺钱的时候可以直接上门来要。

除了这些钞票之外，还有一柄锋利的砍刀，这是他在中心区醒来后的收获之一，本来已经和那两颗人头一起扔了，不过想想自己很可能要逃亡，他又把刀捡回来了。

吴畏把砍刀和钱都放在桌子上，数出“黑虎”要的数目，但是并没有出去交给他。混迹贫民区接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学会了一件事，无论对于他来说有多么轻而易举，也绝对不要表现出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事可不是只会发生在有钱人身上。

第二天因为要上早班，所以天还没亮的时候吴畏就离开了社区，走的时候也并没有遇到“黑虎”。这让吴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很替“虎哥”担心，有这种智商严重缺陷的手下真的没问题吗？他们就不怕自己趁夜偷偷跑了？

在餐馆切土豆丝的时候，吴畏还在考虑这个问题，然后突然想起来“黑虎”要的钱本来就是多收的，他已经贪了自己一个月的押金了，自己居然还在担心人家的智商，还真是智商堪忧。

等到他下班回来的时候，突然发现社区中央天井里的闲人反常的收，平时喜欢坐在大门口秀纹身的混子们也都消失无踪。

吴畏疑惑地走进大门，发现有不少人都躲在角落里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他还没决定要不要找个人打听一下，就意外地看到了“黑虎”。

这次“黑虎”是主动来找吴畏的，他从天而降，摔落在天井中间的地面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