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出刀（三）

瓦列里对吴畏说“别紧张，我尽量不杀你。”

和原话有些出入，但是基本就是这个意思。重要的是，瓦列里不是为了装B才这么说的，他是真这么想的，因为他看出吴畏并不是专业的打手，当然更不是红棍。

每一个红棍都是打出来的，不说尸山血海，至少也得背上几条人命才行。这个数量可多可少，但是绝对不会没有，基本上这个行当有一个默认的原则，那就是坏在手里的人命越多，就越能打。

像瓦列里这样只在决斗场上杀人的已经算是比较干净了，然而他自己也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上，间接的数字就更数不清。

在他自己变成顶级红棍的道路上，不知道已经倒下了多少和他一样有名有姓有战绩的人，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吴畏不是专业的，他的眼神不够狠。

套用一句莫名其妙流行起来的话——已经确认过眼神了！

通常来说，红棍的职业是打架，杀人是杀手的职业范围，大家没事不会捞过界。然而红棍打架的时候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无论有多天赋异秉，也不可能比对手高明太多，任何一个疏忽或者留手的结果都是失败，而在势均力敌，双方都需要出尽全力的情况下，失败往往就意味着死亡。

所以也可以换个说法，红棍是所有行当中，对同行最不友好的一个，甚至可以说，红棍是专杀红棍的，虽然没有人统计过，但是绝大多数红棍最终都死在同行的手里算是不争的事实。

要想在一次次全力以赴的搏杀当中活下来，每一个红棍都必须够狠，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在必要的时候将生死置之度外，出手绝不留情。

瓦列里和“虎哥”交手之后，他就发现“虎哥”不行了，因为他已经不够狠了，这里的狠是指对自己的狠，“虎哥”已经不敢拼命了，或者说他已经不习惯拼命了，一个不敢拼命的红棍当然不是好红棍，甚至都不能再算是红棍了，最多只是一个有经验的打手，所以瓦列里才对“虎哥”失去了兴趣。

然而对于吴畏，“虎哥”认为他缺少的是另一种狠，对别人的狠。毫无疑问吴畏的刀法很高明，眼光也不错，然而他舍不得下手，没有必杀决心的人走上决斗场，很大可能死的就是自己了。

瓦列里在吴畏的身上看到了初出茅庐的自己，那时的他因为总能很容易在贫民区少年的争斗当中获胜，所以并不觉得胜利来之不易，于是在一次本来应该势均力敌或者说略占上风的决斗当中败了，如果不是依靠身体强悍撑过了必杀的一刀，后来又遇到了一位高明的医生，他现在即使不死，也已经是个残废了，一号城市里自然也就没有了“棍子”这个人。

于是在刚好感觉到空虚寂寞冷的时候，瓦列里决定给面前这个年青人一些指点，或者说，给他人生当中的第一场失败，并且尽量不给吴畏造成不可恢复的伤害。当然如果做不到也没什么关系，他又不是吴畏的什么人，他甚至都不能算是个好人，干这种手下留情的事不够专业在所难免，并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吴畏当然不会知道对手在心里想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承了对手一个情。他甚至都没有留意瓦列里的话，因为说实话，他现在的确有些紧张，这不是他第一次打架，但是瓦列里说得对，这是他第一次决斗。就算吴畏没什么经验，也知道决斗和打架是不一样的。

他站在瓦列里的面前，把手里的砍刀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向瓦列里说道：“来吧。”

然后瓦列里就挥起了手里的木棍。

当吴畏出现的时候，“虎哥”的心情是很激动的，就算他没什么文化，也不耽误喜欢听故事，故事里的主角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有会意想不到的人跳出来扭转局势，像吴畏这样的房客算是比较寻常的套路，类似的还有魔宠或者在地摊上临时起意买到的破烂装备，当然最受欢迎的通常都是美女。

“虎哥”觉得按照标准的套路，今天的结局应该是自己翻盘成功，没准还能收获一个打手来填补“黑虎”留下的位置，之所以是打手，实在因为“虎哥”的取向比较正常，没兴趣收吴畏进后宫。

然而几招过后，“虎哥”就知道自己错了，或者说套路错了。吴畏的刀法很不错，但是仍然不是“棍子”的对手，在对方的木棍下，吴畏受到了全方位的压制，只能依靠本能苦苦支撑。

再一次后退的时候，“棍子”的木棍终于落到了吴畏的身上，不过“棍子”收了一点力量，在木棍抽到吴畏身上的时候放平了一点，没有打断吴畏的骨头。

吴畏踉跄着扑到身边走廊的栏杆上，头部从半人高的栏杆上探出去，正好可以隐约看到“黑虎”的尸体，从高空中看下去，面积很大的天井显得狭小局促，中间的黑点更给人一种肮脏的感觉。

“棍子”没有继续追击，他垂下木棍，摇头说道：“你不行。”

吴畏大口喘息着，这不是累的，而是紧张。他知道“棍子”说得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和对方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而来自另一个人的记忆即使融合进自己的身体里也完全没办法和“棍子”在无数战斗当中凝聚出的本能相提并论，所以在与瓦列里的战斗当中，吴畏就像下棋时遇到棋高一招的对手，刚好处处都受到克制，只能被动挨打，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

发现这件事后，吴畏觉得很沮丧，在获得意外武力之后，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发生了改变，就算不能迎娶白富美，至少可以攀登一下人生巅峰，然而没有想到，梦想这么快就破灭了，曾经赖以自豪的武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瓦列里也很遗憾，他本来以为面前的年轻人会是个好对手，然而事实证明这个对手还很生涩，也许假以时日可以成长起来，但是就连国家政权都没有这个耐心，瓦列里更没有。

所以他一棍子抽倒吴畏之后，有些意兴阑珊地向后退去，摆手说道：“交给你们了。”

他知道自己那一棍子没有打坏吴畏，但是挨了这一棍之后，吴畏的战斗力肯定会受到影响，“蛇皮”的手下已经足够解决他了。

“棍子”对这个结果说不上满意，他不但没杀吴畏，甚至都没有打断吴畏的骨头，可以说超额完成的任务。然而可以在决斗当中留手这件事本身就说明决斗的强度不高，这是“棍子”没办法兴奋起来的原因。

他完成了自己的承诺，至于已经受了伤的吴畏会不会在后面的战斗当中再受更重的伤甚至是死亡，那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因为吴畏的突然出现，“蛇皮”这边损失了两个人，被“虎哥”砍伤的人还能及时退回来，但是被吴畏划破肚子的那个人在“虎哥”等人身后，“蛇皮”并没有让人从回廊绕过去救他，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撑得住。

大家都是一起拼命送死的交情，就算这些人不知道“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也不耽误深恨吴畏，这时听到“棍子”的话，立刻就有人冲了过去，而且直奔挡在前面的吴畏而去，势必除之而后快。

就算不是对吴畏特别有意见，至少也吴畏现在的样子也算是个便宜，有便宜不捡王八蛋。

“棍子”倒没想到吴畏还有这种拉仇恨的潜质，摇了摇头，然后突然心有所感，转身向回廊的对面看过去，但是还没等他找到想看的目标，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声。

这叫声颇有些凄惨，让“棍子”忍不住皱起了眉毛，心想这个年青人也太不争气了，就算是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至于叫得这么惨。

然而当他回头看去的时候，却看到被他轻松一棍抽到栏杆上去的吴畏已经站了起来，顺手一刀砍掉了一个“蛇皮”手下的脑袋，“棍子”听到的惨叫声是另一个准备捡便宜的人发出的——这纯粹是吓的，因为至少这个时候，他身上还是完好的，吴畏的刀还没有来得及落到他身上。

四目相对，“棍子”突然觉得一股凉气从心里直冒上来，一个一直徘徊在记忆深处的幽灵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是你？”瓦列里喃喃说道，浑然不觉自己的声音中竟然出现了一丝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