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人生如逆旅

小镇。

小镇上最近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大事情，许许多多的比王大娘生了一对双胞胎更大得多的事情。

譬如说：“多户人家失窃”、“石神世家闭门不出”、“查案的夹棍、金狮子无端失踪”、“南宫丑重出武林”、“惊现武当掌门足迹”、“天云道长赠与无名大侠一本少林寺失传已久的绝技”......

各种神奇的传闻，千奇百怪，数不胜数。

然而这些都是大家茶余饭后的无聊闲谈罢了，谁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但有一件事情却实实在在地给很多人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麦老广烧卤店”和“利源当铺”关门了。

——“唉，可惜了，麦老广手艺很不错的，以后看来吃不到正宗的油皮烤鸭了。”

——“说起油皮，我倒想起了一个传闻：有人说利源当铺的掌柜活剥皮临走之时，形容惨绝，口齿不清，那样子就像是被人活活地剥掉了一层肉皮！”

——“哈哈哈哈，是吗？那可真是大快人心了！”

......

富贵山庄。

苏微云又回来了。

他同郭大路、燕七一前一后回庄，还从山下带回来三个人。

梅汝甲、凤栖梧、金狮子。

梅汝甲习武、凤栖梧栽树、金狮子看门。

王动大方地分配给他们一人一间屋子，富贵山庄也更加热闹起来。

他依然还是躺在床上，只要能不动就尽量不动，肆意享受着懒人的生活。

“你是怎么想到要让凤栖梧去种树的？”

王动看着苏微云，笑眯眯地问道。

苏微云道：“像他那样的人，最适合守护果园子了。那些梨树、桃树、石榴树都是他亲手照料、亲手养成的，哪个贼敢不开眼来偷，不被活活打断腿才怪！”

王动又疑惑道：“可你又是怎么保证让他安安心心在后山种树，不生出逃跑之念的？”

苏微云道：“我将他二十多年来搜集到的所有财富全都聚拢在富贵山庄里了，我说只要他敢跑一次，我就将那些金银用掉一成；他若是不跑，三年之后，我就将那些宝藏都还给他。他一听到这个话，果然就变得十分老实了。”

“哈哈哈哈，你可真是有主意，我简直不能不佩服你到五体投地！”

王动躺在床上，开怀地笑着。

苏微云坐下又站起，突然叹道：“可事情都被他们做完，我一没有了事情做，好像就又开始烦忧了。”

“我听说郭大路、燕七、林太平岂非都教了你一个很管用的快乐法子？”

寻人吹捧、生死刺激、自我摧残，分别是他们三人缓解忧愁的三种法子。

“那些法子实在说不上很管用。”

黑幕沉沉。

窗外大雪纷飞，冷风阵阵。

屋子里的窗户早已闭合得紧紧的，四周都静寂无声。

苏微云和王动在屋中一站一躺，夜下谈心，无火无炉，仿佛要和这个世界隔绝。

“唉......”

王动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深深的悲伤之色，道：“那么我也可以教你一个法子。”

“你也曾经有过惆怅？”

“谁没有过？”

“请你讲一讲你的法子。”

“睡觉。”

王动轻轻地说道：“我的法子就是睡觉。只要一闭上眼睛，人就到了另一个地方，就再也没有烦恼了。”

苏微云道：“你觉得这个法子很有用？”

王动道：“没用。”

“要是有用的话，我的烦恼就早就消除干净了，我为什么还会继续天天躺在床上颓废？”

王动目光炯炯，盯着苏微云的脸，缓缓问道：“我能不能听一听你的法子是什么？”

苏微云道：“我的法子就是‘不去想’，只要不想，就不会觉得忧愁了。”

王动道；“那你觉得这个法子很有用吗？”

“若有用的话，我何必来找你们请教？”

王动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所谓的解脱方法却全都是屁话！”

苏微云叹息道：“不错。他们说的那三种法子和你说的‘睡觉’也不过都是些逃避一时的方法罢了。引起烦恼的最根本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避得过一时，却避不过一世！”

王动道：“人总是这样的，能暂时逃过一时，就是一时，明天反正还远，哪会管那么多呢？”

苏微云道：“可这样子一来，整个人就废了。以后只要他一遇到麻烦，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使出最擅长的‘逃避’的办法。而不是想着去怎么解决问题。”

王动道：“所以我还会一直在这张床上睡下去。”

苏微云道：“你有没有勇气去直面那些烦恼，然后彻底地将它们打败？”

王动霍然坐起，道：“你呢？”

“我？”

“是，你又有没有勇气？你能不能将那些烦恼讲给我听一听？”

沉默，良久的沉默。

雪静悄悄地在窗外落下，无声无息，美丽晶莹。

苏微云忽然说道：“我以前遇到过很多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王动道：“就像是我、郭大路、燕七、林太平一样？”

苏微云道：“一样。”

王动道：“后来呢？”

苏微云道：“后来我就离开，辞别了他们。”

王动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分分合合，总是难免。然后呢？”

苏微云道：“没有然后了。”

王动瞪大眼睛，道：“这就没有然后了？”

苏微云道：“或许唯一能说的然后，就是然后我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们了！”

王动突然低下头。

“嗯？”

王动道：“你有多少个好朋友？”

苏微云道：“很多。”

王动道：“他们全都......全都丧命了？”

苏微云道：“没有。”

王动抚抚胸口，松了口气，道：“那你忧心什么？来日方长，总会有再见之日的。”

苏微云道：“没有。不出意外的话，都不会再见面了。”

王动这下真的愣住。

“为......为什么会没有？”

苏微云道：“没有就是没有，你只管相信我就是。”

过了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

雪飞得更疾，风刮得更猛，好似已经到了冬天最寒冷的时候。

王动缓缓道：“我的朋友绝不止你们四个。”

“当然。”

王动又道：“我小的时候调皮，就经常出去结交朋友。你走遍江湖便知道，童年时的朋友的那种真诚，真挚，真心是别的人很难比得上的。”

“我知道。”

王动道：“后来我去游历江湖，同样结交过很多很多的够义气的好汉！”

“嗯，那很好。”

王动道：“可是现在大家都各奔东西，天走一方，不出意外的话，我也再不可能见到他们了。”

“是，就算在同一个城里，许多老朋友的关系慢慢淡了，见面的次数也会变得越来越少，乃至再也没有的。何况还相隔甚远！”

王动道：“你能明白，那是最好的了。”

“然后呢？”

王动道：“没有然后了？”

“你听清楚，我说的是，我也有很多很多要好的朋友，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也不可能再见到他们了！”

王动一字一字地说道：“这跟你是不是一样的？”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世事本是这样的，人生每过一个阶段就是一次旅行，有得必然有失。你会失去一些好朋友，自然又会收获到我王动、郭大路、燕七、林太平这样的新朋友。日子岂非还是同样充满欢乐的？”

“天下有哪个不是这样，你又何必非要一个人坚持孤独与忧伤？”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