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公平

两道血肉翻裂的剑痕。

一个纵横交错的十字。

富贵的公子哥一头栽下，横躺于地，面上血糊糊的一片，清秀的面孔辨别不清。

这一景象顿时便把周遭的游人旅客吓得魂飞魄散，踉跄不断地向远处跑去。

乌云渐渐蔽日。

湖水悠悠，依然平静。

可是游客的心情却不能再淡定了，有的男子弃了伴侣，摸爬着屁滚尿流；有的女子两腿打颤，走不动路；有的人甚至慌不择路，一头扎进水里，只求那位疯子一般的煞神不要看到自己。

燕五大吼道：“还有谁？还有谁敢说我的脸难看？！”

所有人都被吓跑，根本无人敢应答。然而越是无人回应，燕五表情就越是狰狞，憎恨，吼得就越是大声。

最终还是苏微云站出，凝神握剑，气运周身，轻轻对着燕五说道：“从来没人说过你难看，只不过是你自己觉得自己难看罢了。”

燕五转过头来，怒目而视道：“放屁！我怎会觉得我自己难看？我额头上的十字疤痕如此精美，你难道也有吗？”

苏微云不说话了，而是突然回想起在慕容山庄里的那一场风云起涌，惊天动地的大战。

那一战苏微云以杀气，怨气，戾气浇灌，以邪辅正，在荒漠中开出一朵花，最终领悟出“夺命十四剑”，在邀月已经重伤力竭的情况下，突施此剑，杀去邀月。

但严重的后果是他受强行突破的杀意控制，无法自已，甚至连握剑都很难做到，险些踏入了走火入魔之境地。

若非当时有许多位精通音律的俞子牙、祢十八、南郭生等世外高人在场，以一曲绝世乐章《归去来兮》助他驱退杀气，守住灵台，恐怕他有可能就不是如今这番模样了。

燕五呢？

他有没有世外高人相助的这种机缘？

苏微云不由叹了口气，他能想象得到，燕五在昔年想必亦是一代天资极高的青年才俊，从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一意孤行，修炼夺命十三剑。

年轻人总是这样心比天高的，有的年轻人常常自以为可以掌控压服一切，与众不同，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可最后真正能完成的寥寥无几。

燕五忽然高高举起剑，对着苏微云，大声问道：“你告诉我，夺命十三剑究竟是什么？！”

苏微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修炼的夺命十三剑？”

燕五哈哈大笑，状若疯癫，道：“哈哈哈哈哈，因为我感受到了，你身上也有那种控制不住的杀气，你也是一个可怜人而已！我受此气困扰了三十多年，又怎会不知，怎会不知？！”

苏微云居然认真地回答道：“我不是可怜人。”

燕五道：“你不是？你一定也是像我一样，机缘巧合之下从别处得来一门绝世剑法秘籍，然后就拼了命地修炼剑法，想要在武林中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但是你却过不了这夺命十三剑最重要的一道门槛，反受杀心所制，是也不是？”

苏微云道：“不是。”

“哦？”

燕五忽然第一次惊讶并且郑重地看着苏微云。

苏微云道：“我是因为要守护我所该守护的东西，所以阵前一战，强行突破剑法，以致出了差错。”

“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

燕五脸上的污垢和汗水混成一团，甚至下巴还挂着他的涎液，满面都是黑漆漆，黏糊糊的秽物，他却张开大口，笑骂苏微云。

“哈哈哈，你的意思是你本有法子避开杀气，解决困障？真是可笑之尤，叫我笑掉大牙！”

苏微云忽地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色，慢慢说道：“夺命十三剑的第八式，地狱夺命乃是效仿地藏王菩萨三入地狱之宏愿，一丝杀气不沾，一点暴戾也无，你难道不知？”

“那又如何？”

“这岂非就是化解杀气的办法？欲要进境之前，先将‘地狱夺命’此招练至纯熟无碍，以慈悲之心使杀人之剑，便可大大地减低剑法中戾气的影响了。”

燕五闻言，忽然愣住，不停地喃喃自语，拼命摇晃着头颅，像是思考到了什么绝世难题。

过了很久，他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微云。”

燕五突然大叫道：“不可能！你不可能叫苏微云！你在欺瞒我，欺瞒我的人都得死！”

他倏地一踏地面，身躯高高飞起，一柄乌黑的剑握在手中，好似成为了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一截乌木！

人作石，剑作木。

宛若乌木穿石而出，石粉飞溅，千磨万击，“轰”的一声，震天而响！

夺命十三剑第十三式，木石夺命！

果然，同一门剑法在不同的人手中，也是有着不同的威力。

苏微云的“木石夺命”是大漠中的绿芽，汲汲取水，最终成为参天大树；而燕五则大为不同。

破坏，毁灭，杀戮，这样的风格充斥在他的剑法之中。若他面前站着的不是苏微云，而是另外一位普通高手，恐怕光是被这滔天的气势一吓，便会肝胆俱破，先弱三分了。

燕五虽已将剑法练入魔道，但其中的威力却无减毫分，绝对不可小觑！

嗖！

眨眼之间，乌黑的剑已到面前。

剑身上还染着血，乌黑与血红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不可言明的混乱图案。

苏微云这才刚刚出剑。

燕五本以为他会以同样的一招“木石夺命”与他对招，同出一源，针锋相对。

但是他错了。

苏微云没有用夺命十三剑，他用的仍是达摩剑法。

慢。

一直到剑已临身时，苏微云方有所动作。

他才开始慢吞吞地出剑，这当然是极慢的。

但是静。

如果说燕五的剑法是无数的杀戾，暴力，混乱交织在一起的话，那么苏微云就是极端的单一，极端的安静。

挥洒之间，从容不迫，就像无风时的湖面一样，安然无波，不动不摇。

燕五绝杀的一剑很快便到了苏微云的胸前。

哗。

直至最后一个刹那，那柄剑才堪堪被一道碧光挡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下来。

众人恍觉，天地间忽然只剩下了那两柄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然后燕五便飞了出去。

因为他这一次结结实实地挨了苏微云一记重掌，掌力印在他的小腹，将他本就简单的衣服震得破碎！

苏微云的剑法虽慢，掌却不慢！

衣衫布料纷飞，化作片片蝴蝶旋舞，燕五的身躯亦从随着蝴蝶落下。

苏微云被夺命十三剑的杀气所扰许久之后，终在此刻，亲手破解了夺命十三剑法，又一掌摧毁掉用剑之人。

一股玄之又玄，深奥莫名的妙意倏尔涌现，荡漾在他的心间，让他久久站立不语。

燕五挣扎着，却已不能再站起来，只是叹道：“我只差一点，便可杀了你，但是我的剑气也已伤了你的心脉。”

苏微云道：“那是因为我没有动。”

燕五道：“是，你没有动。这又算什么打法？”

苏微云道：“以静制动的打法。你攻来一剑，我挡住之后再还你一掌，礼尚往来，岂不是公平得很？”

燕五道：“的确公平得很。”

“那么我的脸上有一个十字，所以我也在别人脸上画一个十字，岂不是也公平得很？”

苏微云缓缓说道：“的确公平得很。”

燕五听到这话，忽地倒下，再也站不起来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