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六章 有限

至于传统意义上，在任何一个社会中的“某些规矩”，体系则似乎并不关心。

相反，在侦测到某些人的负面评价、时事抨击时——这说明，“系统”的确在监控任何人的一切言论，也没见周围的武装保安有反应，反而可能会有服务机器人前来，询问当事者究竟碰到了什么困难，并加以记录。

经过这样的几年光景，以及，可信度逐渐提升的公共平台宣传，今天的盖亚净土，已没有人会担心，会因为“某些言论”而惹麻烦。

所以，对女友开启的话题，男人回答起来也完全直抒胸臆：

“今天的盖亚净土，就说我们居住的‘天梦’，每一个角落都尽在管理员的掌握，哦，当然，他应该是凭借‘盘古’那样的强人工智能，才能无死角的监控一切。

这种权力，想一想都真厉害；

他，会甘心放弃，改当一个普通民众？”

“也是，回顾过去的历史，还从未有一个权势熏天的统治者，会甘于放弃权力，这简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一边回应，一边继续看向投影屏，女人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

“可是，如果一切正如管理员所言，今天的时代，和过去完全不一样，

说不定在这时代当普通人，也好过掌控一切，却得待在地下深处的控制中心里，与世隔绝，那有什么意思啊？

我觉得，管理员没必要说谎。”

“也许是这样。

不过，在今天的净土，管理员还需要我们这些普通人吗。”

“不需要吗？”

“恐怕是这样，毕竟，从制造各种东西，到进行科学研究，强人工智能可以包办这一切，我们这些人类……

有句话你听过么，‘我们只是管理员豢养的宠物’。”

“我听过，但并不认同。”

相比于男人，女人的思维似乎更乐观一些，

“豢养宠物，总归也是有需要，可你不也说了，管理员根本不需要普通人，那他还有什么必要维持定居点，让我们生活其中。

所以我还是觉得，管理员，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需要生活在人类社会里，而不是待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与机器为伍，所以，我愿意相信公共平台的讯息，因为我想不出，管理员欺骗我们这些人的动机。”

交谈在继续，无处不在的监控体系，则在一边静静的注视着。

对阿达民的讲话，这还是谨慎乐观的看法，此外，ASA从数据流中提取的大量讯息里，也有一些悲观论调，乃至尖锐的批评。

监控民众的思维，这一点，在今天的盖亚净土还无法实现，方然也没有这种动机。

不过，他的确会对流行于民众之间的一些观点，感到好奇，让ASA梳理不同的观点，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时拨出些消遣时间，对这些观点进行回应。

今天的盖亚净土，已不是GPL、乃至NEP的年代。

民众的地位，与过去大不一样，不论这些身处激烈变革之中、对周遭变化且喜且忧的人，怎样看待自己正经历的一切，在阿达民眼里，他们确乎都是自己的同类，因而，便不能忽视这些人的想法，

哪怕这些想法，并无从改变文明的走向，一切仍旧是自己说了算。

在抵达自由王国之前，盖亚净土，仍是阿达民的一言堂，想必这也是必然王国的最后时光。根据AI的梳理，民众对阿达民讲话的反应，主要集中几个方面，一些人认为没有新生命降临的人类文明，注定没有未来，另外一些人则忧心忡忡，认为人类追寻永生的努力，未必会在有生之年取得突破。

在后者，解答是很容易，这是研发机构里白大褂们的职责，方然就将这一任务分派下去。

至于前者，则催生了1512年6月，某天上午的一次民众代表会谈。

“阿达民先生，对您给全体民众规划的未来蓝图，坦率的讲，我、和在座的几位代表，都认为前途一片光明；

这并不是滥用溢美之词，而是有话直说。

但是，我们也不禁会想到，根据GMC、盖亚管理委员会的指示，整个盖亚净土，已经很多年没有诞生过一个新生儿，是这样吧？

任凭现存的人口逐渐老去，新的人口，却一点也没有补充，请问您身为管理员，是如何规划这一切，即便在不久以后的将来，所有人都可望拥有无限长的生命，一个没有新生代的社会，如何运转，如何避免死气沉沉，这些您考虑过吗。”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不过，我认为你们也都能理解，规则的动因，乃时势所迫。”

禁止全体民众繁衍，这一规则，制定于第四次盖亚大战时代的1507年，到今天已五年有余，五年来，盖亚净土大区、后来的盖亚净土所掌控范围内，几乎未新增一人。

极少数例外，也是西大陆、南大陆等新占据地域之上，此前的繁衍之延续。

之所以做出这一决策，原因，简直不言自明，除非人类切实掌握了无限的能源、资源，甚而更突破热力学定律的限制，否则，在“永不下车”的时代背景下，任何新增人口都将永远留在时间列车上，

迟早会将这趟列车挤爆，最终，所有人一起下车。

盖亚所具有的资源，乃至于，太阳系的资源，终究有限，如果想让现存人口一个不拉的尽数永生，便必须放弃繁衍的权力。

这些道理，阿达民没有再絮叨，他知道眼前的民众代表们都懂。

这些人所表达的忧虑，显然，不是如某些女性一般，执着于“繁衍的天性”，而是认为在没有新生力量源源不断加入的前提下，文明，将逐渐成为一潭死水，永恒不变的成员，面对永恒不变的环境，

最终死气沉沉，其中的每一个成员，也将恍若行尸走肉。

前景，何其惊悚，方然也曾认真的摹想过，他想要的可不是这种未来。

按眼下的策略，长久执行下去，当一个文明之中的主体——社会成员，恒久不变，又如何能让这样的社会长青，始终充满变化与生机。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