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 珍珑之局

在联邦的战略部署中，浩北高原的战役是和全球局势联动的。

联邦原计划是在841年上半年对全球变节分子彻底清缴，而均摘星一系列正规战的能力，让联邦不得不暂时推迟了计划。

现在回顾，整个841年，联邦指挥官们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把浩北高原的反击力量拖住，彻底打残。

因为只有把浩北高原的反抗力彻底压制住，天基武器系统才能自由安全地变轨，如果让均摘星这位上位指挥官依旧有余力，那么联邦就无法把握制天权。

……

宇宙历842年4月，迟到了足足一年的对“全球变节者”全面镇压才真正步入计划中的正轨。

太空舰队进入土之星中层轨道，打开机械舱在蔚蓝星球上空投掷了一枚枚导弹，和二战轰炸机地毯式投弹机械结构甩弹的豪放相似到了极点。

而星球大气层下方。

南半球，一架架大型战列机正在海面上巡航。这是预警机和激光系统的制空组合。

【当代技术水平已经不是隐身战机时代，就如遍地都是高清摄像头、毛发皮屑检测如此发达，柯南小说中的高智商犯罪早就过时了。当代天空雷达网络太过密集，只要卫星体系从天空中锁定方位，预警机直接展开的雷达就能进一步锁定。战机的发展路线彻底朝着大型化发展。】

这些大型飞行器，在海面上盘旋，不时释放少数小型三角形僚机，对着海面抵近侦察。

在确定海上安全后。

天空机群组成的战列线后方，涡桨倾旋翼大型运输机，成批成批地投送塑料球浮动雷达，对海面进行搜索。

对大海的天罗地网开始部署。联邦为了对付海水下的反叛军，一批批重轰炸机三班轮换地在一片片海域上空值班。一旦发现水下目标，战机立刻投下重量三点五吨的超重炸弹，这些重型流线体的家伙一入海，就启动空泡系统往下钻去。

深海中一艘艘反叛军的大型潜艇，被炸弹冲击波震碎外壳，舰体在深海中折断。

……

南半球的神子们如几个月前北半球海拉地区的同行们一样，在惨遭了社会毒打后，也终于都意识到了：开基地、爆兵的抵抗，是多么儿戏！

只是，他们到这一刻，还未摆正姿态承认均摘星过去在整个全球抵抗阵线的重要性，面对均摘星的制度改造提议，断然进行了回绝。

南大洋海底六千米深某处海盆地，扁平的深海基地内。

八十七位神子的通讯影像正在召开最后的抵抗会议。

雷霜：“我不承认什么晋升秩序，抵抗阵线什么时候轮到他来制定秩序了。我们大家今天能坐在这，是为了反抗，不是又请一个联邦的精英过来做老大。”

这位神子在会场上大吼，得到了不少人的共鸣。

在联邦没日没夜的轰炸下，大家心里都憋着怨气。而这个怨气对联邦发泄不了，当均摘星提出来‘修正道路’的建议，就变成了发泄渠道。

在这种怨气的作用下，甚至不可理喻地，将南大洋的损失挂在了均摘星身上。

理由，均摘星浪费了大量资源未能顶住联邦北方的军事压力，以至于让他们面对联邦的打击时力量不足。

联邦指挥官要听到这句话会笑死，真的把均摘星的资源全分给他们，那这场战争一年前就结束了。

批判浪潮持续了十分钟，会议上一些人皱了皱眉头。

在会议桌子第四号位置上，神子熙滨站了起来。在他的目光下，喧嚣的声音，在五秒钟内缓缓停下来了。

看着所有人安静下来后，熙滨说道：“现在，有关波轮维特利的话题，到此为止了。现在目光放在现实上，此时的情况，我们该何去何从？继续战斗，亦或是被联邦的掌权者们发配。”

“战斗！”

“死战到底！”

强硬的声音陆陆续续地发出来。这种强硬并不是大家有多么勇敢，而是此场合中，大家不能表达怯弱。

熙滨用带风向的语气道：“那么既然战斗，诸位说一说，我们当下的能力，该如何战斗？按照那位正统指挥官的吩咐（阴阳怪气调），现代整个联盟，好像除了他，没有人能够挡住联邦的正面进攻。”

“他能挡住个屁！”——很快就有神子反驳。

讨论变成了发泄，在发泄中，这群神子却很诚实采用了和均摘星类似的政策，那就是朝着冰洋地区转移。

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转移。被联邦打成这副惨样，闹剧已经落下帷幕，不少神子在支持完了冰洋转移后，则是朝着联邦发送信息，谈论俘虏待遇。

……

均摘星给南方发送制度调整协议，就预想到过南方神子们的态度。但是依旧发了这条信息，让南方神子骂自己，看似很天真很幼稚。但是实际上，这就是一种政治态度的表达。南方谋私利的神子们对此一窍不通，也许未来看到了，也不会理解，均摘星为何如此“虚伪”。

反抗军中残留的神权法统概念实在是太多了。这个建设性意见由均摘星提出后，有两种结果。

1.如果南半球的神子改革了，那么就代表战争真理的神权概念彻底破产被抛弃。2.而现在南方神子主动撕破脸唾骂，己方作为已经发了这条改革方案的一方，就代表完全分道扬镳。从今往后，己方的发展，内部讨论过程中，就不会有人从南方崇神派的传媒上引经据典了。

均摘星想要对自己保住的势力进行彻底转向，就必须道义鲜明！确定以自己的指导思想为中心。

……

宇宙历842年7月，全球战争的局势日益明朗。

联邦在全球范围内公布了最新的大移民政策，一切似乎开始恢复平静。

这就如同地球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元年的民拳运动，因为干旱抹消了希望而起，又因为一场大雨给了些许希望而平息。

对于这个时代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没有方向的活，自然会在各种念头下开始多元、分裂、脱离实际。

这次抗争，所有非分之想被抹消后，只剩下普通人们最原初的念想，也就是能有一个在星际时代可以积累发展的梦。

均摘星叹息：“先是因为无知提了大量的不知所云的过分要求，被现实磨灭后，现在再要这个正确要求的时候，反而变得‘没有太多要求’的自卑。”

全球数百亿人，绝大部分中间派，现在开始勤恳地考试，为太空舱舱位，以及未来星球开发的职位而努力。如地球上帝国时代风调雨顺的农民，工业经济时代经济繁荣发展的上班族一样，开始务实。

而那些抵抗派们！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进入了投降程序，放下武器的人走向联邦的钢铁俘虏营，等待联邦法律审判的人也越来越多。

……

然而对联邦最高层来说，他们这次胜利，长久以来具有威慑力的人权平等道义体制已经粉碎了。

既然整个社会都认可了，太空航行需要对大部分人解锁冬眠科技，进行次等航行。——联邦这艘巨轮的方向终于开始向右转了。

宣布认可冬眠，就必须认可人体机械化的路线，因为人体器官机械化，能让冬眠的效率更高、代谢情况更良好。顺着这条路线发展，在数百年后，联邦人类将彻底分成两类人：1.不需要机械器官，可以对身体高精密控制的人类；2.需要机械器官，标准化调配身体的人类。

现在人体器官机械化的政治障碍已经破开了。当代谁来为未来那一代阻遏今天的决定呢！可能没有正常人会这么做。毕竟现在道德和法律还是照顾当代使用人造器官的人的。就如同犯不着为十代以后的人收集基因发育数据，似乎也同样用不着为未来几百年后的问题，来牺牲今天积累星际探索红利的机会。

联邦召开了多次会议，最后经过复杂的协商，认可了人体机械器官产业的布局。全球七十四个大型企业，两千六百个中型企业，组建了人造器官的产业链。目前这些企业相互之间依旧颇为公正地举着‘为全人类’的口号。但是毫无疑问，万分之三的人，已经逐步握住人类社会的命脉。

联邦全球发展会议上。

坐在第三排席位上的苏天基，看着前后左右，一片掌声。缓缓地摸了摸自己耳垂，从喧哗的虚拟会议中下线。

从全息座舱中走出来后，顺手关闭了银色的机械门。人工智能将落地门外遮幕打开了，外面单马尾的融继璇正在控制着花园的机械手，对台阶状的花坛注射水源以及营养液。

苏天基缓缓地走到了阳台上，而一旁美人如玉的融继璇从单人操作平台上娉婷走下来，问道：“会议有什么收获？”

苏天基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孩，脸上露出温柔之色，缓缓解释道：“会议的结果已经定了。联邦斩断了通天藤。”

【通天藤——东大陆众圣时代，地面凡人能够顺着通天藤，爬到天界。在最新的考古证据中，这是两万两千年前启明时代中，在赤道地区建造的太空电磁弹射塔楼，这个塔头顶端超过平流层。】

融继璇愣了愣，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难以避免的事情，这八百年来，我们的社会经过了人工智能革命后，权利就越来越向着上层集中了。”

苏天基低声说道：“但是这个结果，很难承认！你我接受的人文教育，不允许我们这么自私。”

融继璇顺手抚了一下身旁鲜花，在少女白葱的手指拨弄下，这朵花如同含羞草一样微微颤动。

融继璇温惠劝导：“如果强行公正，那就是另一种自私了。天基，我们必须遵循事实。”

“唉”，叹一口气后，苏天基点开了身边漂浮的电子界面，界面上快速显示着北极区蓝白交错的战略地图。上面的云朵线条，显示这个地图是太空卫星实时拍摄的。

苏天基：“这样的状况，那边那位怎么看！”

融继璇从花园少女的状态中切回了干练的指挥官模样，目光跟着苏天基盯向了北冰洋区域。

比起全球抵抗阵线其他人仓促退往南冰洋区域，均摘星的后撤完全是从容不迫。由于北极圈磁力线的作用，苏天基到目前为止无法拿下该地区的制电磁权，极轨卫星如果在北极区域降低高度，无一例外会被摧毁。

融继璇明知故问道：“那位，没有发来投降通告吗！”

苏天基摇头道：“没有，那位最近发表了一份郑重宣言，宣布要战争到底。哦，说的是，‘坚决不同意联邦对人类未来安排！’”说到这，她摇了摇头嘀咕道：“越来越倔强了！”

融继璇看着自己学长忧郁的目光，最终忍不住说道：“您怀疑唯胜棋手吗？”

苏天基不由顿了顿，然后抬头，用确定的语气道：“碳星上一项最新的技术，是分体化身技术。”

融继璇也知道这个信息，只是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而现在她是想让学长不要这么烦恼：“但是没有任何证据，抵抗阵线的那位上位指挥官就是均摘星。”

苏天基看着融继璇，摇了摇头：“我可以确定，绝对是他，我研究了他在天体塔学院时代的作战风格，还有他的性格，只有这家伙敢站在所有人对立面上。而且现在他有了理由站在整个联邦的对立面上！”

融继璇不解地看着苏天基。

苏天基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他是哪家的血脉，你应该知道，而我听白久漾导师提过，他第一次和英雄位指挥官见面的时候，就执意将自己的姓氏改成了均。”

融继璇对这话题撇了撇嘴。——这是她早就知道的老故事了。

苏天基缓缓站起来：“对于少年时家庭残缺的他来说，我们现在将我们都有的家庭挂钩了权利，形成了家族。”

融继璇不由诧异问道：“那么他也是汲月一族——”话刚刚脱口，她反应过来其中的关键！

苏天基缓缓叹息道：“当所有人都开始因为各自某项共性团结拧在一起，那些不愿意承认这项共性，一直形单影只的人，实质上就被排挤了。圣枪焰说过，‘若想要击败一个人，必须给一个人留有投降的余地。’”——均摘星不可能认烁家，而上层现在制度变化渐渐将形成家族政治利益集团，那么实质上就把独行侠的均摘星排挤了。

融继璇想了想，对身边的人劝说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你也不必太过忧虑，四三年前，我们就能让他认清现实。”

苏天基点了点头道：“但愿吧。”

……

冰洋地区，大片的浮冰，让浮动声呐系统无法像温带洋面那样探测海底。

一艘核潜艇上，在狭长的舱道中。

均摘星（五号）终于看到了从运输舱中爬出来的波轮佳特利，松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电子界面上战争真理说道：“谢谢你。”

战争真理：“不用谢哦！你现在的感谢没有多少诚意哦。”

这艘潜艇非常干净，没有任何神领域能干涉的可能。均摘星退据大洋后，将所有战争真理的载体，全部封存到只有自己才能控制的最高仓库中。

这在其他神子看来，均摘星是想垄断对神的解释权。——实际上，均摘星根本没有借助神权的计划，而是想要彻底消除神祇的影响，准备直接安排神祇载体遭遇船体“事故”，当然事故注定是要无人伤亡。均摘星连那不正经的悼词都打好腹稿了。

战争真理看透了均摘星的打算，不过并不生气，他现在对均摘星遗憾的不是‘忘恩负义’，而是陷得太深。

在战争真理眼中：联邦的高层人类们已经放弃了温情脉脉的包容，划清了文明的最高阶层社会和中下层欲望复杂社会之间的界限。最好的时代即将到来。神子，土之星的信徒们，作为工具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无意中误入下层的均摘星，不应该逆势而行。

现在呢，均摘星有些心虚地避开了战争真理可能的询问。迈步走向前方，双臂拥抱波轮佳特利，松了一口气说道：“没事了，一切有我。”

波轮佳特利顿了顿，看着均摘星，嗫嚅道：“摘星，我——！”

均摘星拍了拍他的背胛：“不急，相信我，明天会亮起来的。”

……

傍晚，在核动力要塞的休息室中。

波轮佳特利站在定体术的测控平衡木上，做完一天的练习后，均摘星勉励了他几句，然后开始忙于现在繁杂的撤退事物。

狭小又空荡的休息室中，变得安静起来。

波轮佳特利，有些犹豫地从胸前捞出一个挂链，攥起上面晶体，拖到了自己额头前，在他的视角中，战争真理出现。

现在均摘星已经全面遏制战争真理显现的领域，但是这家伙，则是在波轮佳特利佩饰上暗留了一个高能信息晶体。

在湛蓝的光芒展开中，光影形态的战争真理面露微笑：“你终于来找我了！”

波轮佳特利面色凝重地盯着这个晶体道：“你说过，你的目的达到了，不会插手这场战争了，是吗！”

战争真理微笑道：“当然，人类没必要做无必要的牺牲了。”

佳特利：“摘星，他该怎么脱身？！”

战争真理：“他随时可以脱身，但第一步，他必须从这里收心。”

佳特利眼睛中闪过犹豫：“真的要那样吗？”

然而战争真理神秘地微笑道：“他必须绝对集权！而不是总为你这样的弱者着想！”

佳特利身子一抖，手掌攥了起来。低语道：“是的，强者就必须要有强者的觉悟，只有这样，世界秩序才能维持。”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