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争执

５月１日，劳动节假期的第一天。

在全国人民都喜迎放假的这一天，知远的父亲身为自己家汽修厂的老板，自主经营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全年无休，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大量顾客都赶着在开车自驾游之前对汽车检修一番的时间点，就更是不能关门了。

这天早上，他正要带着知远的妈妈一起出门，却突然想到昨晚的交流。

人总是会对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保持一种期待的心情，就像有的犯罪嫌疑人会在作案后，公安机关开始在现场进行排查时假装围观群众重返现场一样。知远的父亲此时也正出于一种想要验证，或者说督促知远按照他的意思报名的想法，在知远还没起床的时候，就早早地在临出门工作前来到知远的房间把他叫醒，问话。

“我和你妈妈去汽修厂了，你今天别忘了出去报名。”

凌晨时分刚从家里偷跑出去锻炼，直到不久前才回来睡回笼觉的知远此时听到父亲的话，虽然已经醒了，但整体还处在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他本能的想要应一声，却由于长时间没有出声，喉咙有些适应不了气流通过，发出了一声粗重的喘息，也没有说出话。

父亲看着他的样子，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知远使劲闭了闭眼，抵消了困意，僵在床上说道：“我还是想着不用报补习班比较好……”

此话一出，连空气中似乎都能捕捉的到父亲的愤怒，他在顿了顿之后，才看着知远说道：“你不报，你能学好那些数学、英语？上回期中考试你才考多少分？这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不着急啊？”

“以前也上过补习班，成绩也没提高多少，一直都是那个分。”知远说道，但是却没去看父亲的表情，只听到父亲似乎有些不相信他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又问了句“什么？”，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一下，似乎有些把父亲惹恼了，只见他突然的站起来，转身就打开屋门走了出去，还没等知远反应过来，便又突然打开门折返了回来。

他说：“成绩没提高，为什么成绩没提高？你这再不去上，不就永远都没有提高的机会了？你自己能学会，还在这里念个技校啊？”说着，他又仿佛是觉得还有些不够分量，最后再丢下了一句话后，才转身离开。

他说：“多从自身找找原因。”

知远浑身僵直的躺在床上，手脚冰凉，但脚上却冒出了很多冷汗，父亲最后说的那句话却还不断的在脑子里回响——多从自身找原因……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闹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别人？我什么时候给自己找过开脱的理由？我什么时候怪过别人？我现在真的是在家里一天到晚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过，我知道学习不行是我的错，我也知道我现在这样真的是太对不起你们的付出了，我很早以前就在心里觉得我是一个废物了。可是……我是真的学不进去……如果着急有用，如果知道错就能学得下去，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成绩不好的人？

全市有多少中学生？每年中考考出来的全市前三百才多少人？

三百人！学生呢？几万！十几万！难道除了那三百个人，剩下的几万人就都是废物吗？上学、考试哪有你们想的这么容易！

知远知道，按自己现在这年龄，也确实应该为以后的日子做做打算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打算”做起来就这么难？在学习上，自己是真的不行，父母这样投入，最后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呢？他们为什么就那么坚定的认为按他们的想法就一定能有用，就一定是对的？

……

一时间，知远的内心矛盾至极，一方面他深陷“补习班”的困扰，极度的逃避、极度的烦躁，而另一方面，他又处在一种强烈的自责当中，他知道眼前所有的困扰全都是因为自己学习不好，全都是因为自己的错！如果自己成绩理想，如果自己学的进去，如果自己上了个好的高中，现在这些麻烦都不是麻烦，现在这些焦虑都不复存在。可是呢？没有如果！他就是这么的废物！他就是一个废物！

一整个白天，家里都空无一人，除了知远。

他也没有出门，也没有吃饭，甚至都没怎么动，就那么呆呆的斜躺在沙发上，刷着手机发着呆，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自己的问题。

终于，下午五点，知远的妈妈回来了。

妈妈先是看到家里黑乎乎一片，就像是什么都没动过一样的沉寂，疑惑的问了一下知远：“你中午吃饭了吗？”

知远随口回道：“吃了。”

“白天出去报名了吗？”

“没有……”

寂静之中，明显的能听到知远妈妈收拾东西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又恢复正常。过了一会儿，知远的妈妈走来打开电视，坐到另一个沙发上，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对知远说道：“你得出去报个名了，然后抓紧时间学，你还有多长时间就考试了？这回再考不上就真没法了——”

听着这些简直就是“公式化”的催促，知远的心里泛起一阵前所未有酸楚，他忍了半天，终究对自己的妈妈说道：“我能说两句吗……”结果话刚出口，他居然就已经憋不住留下了眼泪。

“你们就天天的催，你们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天天过的都很舒服？”

这时，知远的妈妈见知远情绪激动，想当然的以为知远只是抗拒补习班，丝毫没意识到听听知远的话，立即说道：“谁说过你天天过的舒服？我们肯定也知道你压力大，但是这些事，你再有压力也得去做啊！”

知远此时已经有些颤抖，说道：“我以前就觉得跟你们说话，跟你们说我心里的想法一点用都没有，你们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干，你们就是什么都不了解，就非得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倔着干，我说什么都没用！”

“什么没用？你跟我们说过什么？”

“我很久以前就一直是这个成绩了，高考你以为就只是考到那个最低的分数线就行了吗？人家哪个学校没有自己的划线？你们就真以为这么容易能考吗？”

“你成绩不行，我们才想着法的让你学，给你提成绩啊，你要是学的好，我们就也不用给你找补习班了吧？”

“你们走的时候扔下一句‘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看着多潇洒，你们知道什么？”

“我们不知道，那你倒是给我们说啊？——那你现在就说说，这个补习班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想报。”

“不报你能学会吗？”

又回到了原点……跟父母的讨论，从来就没有过一次成功过，他们从来就没完全听明白过我说的话，知远在心里想到。

忍耐了半天，知远最后说道：“是，我考不上，我是废物，全市这么多学生，就三百个能进‘前三百’，难道剩下的那些人都是废物！”说完，他便用一只手撑着头，遮挡住自己的视线默默的哭着，说是哭，其实也是压抑着自己不发出声音，仅仅只是面色难看的流泪。

当晚，父亲从汽修厂回来，一进家门，看似相安无事，直到收拾完所有的事情之后，才终于坐回沙发上，看着知远说道：“你现在是想着怎么做？”显然，父母两人早已从手机上有过交流。

听到这句话，知远简直是被气的哭笑不得——这还是按回合制来的？我下午忍不住，借着情绪把话都说完了，你现在再让我重新说一遍？我哪来的心情和底气再说一遍？

知远烦闷至极，真的是打心眼里厌烦跟父母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