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再不相见
“我当时想着,我要带着他回到旧地,我要让楠儿在家族之中占有一席之地,我要狠狠打那帮狗眼看人低杂碎的脸!”
洛遥听得这话眉头微微一皱,若是这吕适子这么做,不就是将原生家庭的苦难又带到下一代了么,记恨着上一代的苦难,却想要通过下一代找回场子,又复使后代重复自己的灾难,这时大多底层家族无法摆脱的魔咒。
虽说这只是在对待自己的家人中稍稍有那么几分同理心,就可以迎刃解问题,但在这种家庭中成长起来的人,同理心却是对他们最大的奢求了。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眼前的吕适子一拳砸在身前的小桌上,恶狠狠的喝道。
“我要是这么做,和我那狗凉养的老鬼又有何异!”
摆在洛遥面前的酒碗他一直没动,此时被吕适子震得在桌子上跳了起来,飞溅出来的酒水撒了他一身,不过洛遥到还挺高兴。
能正视到自己血缘和先天环境所带来的影响,这就是突破自己原生家庭的起点,虽说眼前的吕适子喝的五迷三道,骂自己的老爹都把自己骂进去了,洛遥却对他高看了一眼。
吕适子捂着脑袋,用手肘支撑着桌面,越发神志不清了,他有些含混的说道。
“眼见着楠儿越长越高,一身的天赋也是越发突出了,我那半斤八两的学识,是越来越教不了他了,他看着东境之中那些高来高去的修士,眼中的羡慕是遮不住的。”
“妻子也埋怨我,为何不回乡归宗,让楠儿有个更好的前程,但我实在是害怕,我怕他回宗之后,也要受那灵根洗练之苦,怕他经人传授,也会变得跟那些毫无家人亲情的混蛋一样。”
洛遥听到这,不禁叹了口气,这却又是逃离原生家庭的负担,想来这吕良楠可以在父母身边享受孩童之乐,无忧无虑的成长自然是他的乐事。
但是没了家族的支持,多年之后回首望去,面对可能有着的辉煌人生,他不会后悔么?
自己光是想想就头疼,就更别提吕适子这个当事人了,身在其中肯定如深陷泥潭一般左右为难,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吕适子接着说道:“直到内人染病,在弥留之际,仍是埋怨我不肯带楠儿归宗,我也是在想,这眼前的一切,真的是楠儿想要的么?”
“我也曾问过他,愿不愿意回到哪吕氏旧族中去,可他恨这帮无情无义的家伙不给我留一丝情面,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去。”
“我日也思,夜也想,每日都不得安宁,你猜怎么着,我那暗无边际的潜渊之海中居然浮出了一丝素念!”
“我这才知道,在村中那个整日传颂‘新学’的修士所言非虚,一点素念,是真的可以后天培养起来的,‘怒行法’是真的有效的!”
“我那一点素念,居然是望子成龙,当我看到那一条小小的细绳在翻腾的潜渊之海中飞舞,我心中更是百味杂陈,自己半生的梦想就在眼前,却要靠出卖儿子来实现么?”
洛遥听了又是一皱眉,在他看来一点素念肯定是通过后天可以养成的,所有的天赋几乎都是有着后天环境的制约,你不能指望着一个钢琴神童,能通过弹棉花来展现出非凡的天赋来。
这吕氏子在家族之中饱受压制,所以自幼就对这修行满心的厌恶,又不是那种遇强则强触底反弹的人,所自然不可能在修行上有所建树。
而当他换了一个环境后,宽松的氛围加之家人的需求和自己的无能,反倒是激励了他向上的心,又有新的理念灌输,于是自然而然的有了这素念。
但是这么多年在修行上毫无建树,突然就有了修行的可能,谁也不敢相信这只是自然现象,也无怪他对反复锤炼神念的“怒行法”如此坚信了。
吕适子苦笑起来,似乎又是想起了那段进退两难的岁月,此时他已经连喝了十数碗烈酒,已经是在强作支撑,他微晃着说道。
“这时那传播‘新学’的修士却给我出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为何不让楠儿到南境第一门,金神吕氏的顶头大派中修习?及使得楠儿不再明珠暗投,若是将来楠儿得势,更是可以稳压那帮杂碎一头。”
“我当时一听这话,心中的欲望就如野火一般燃烧起来,当时同楠儿商量,他也十分高兴。”
“我们俩来到这嘉望村当中,其间又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波折,等到了这里才听闻,这嘉望门山门大闭,再也不收弟子了。”
洛遥听得点了点头,估计这就是这父子俩在嘉望村中为了入门而苦学的时候了。吕适子脸上泛起苦笑,继续说道。
“现在想起来,我们不知道哪来的劲头,一个被踢出门的弃子,和半路修行的孩子,却要卯足了力气闯进南境第一门。”
“可是我们却像着了疯魔一般,每日都在钻研前人的经验,天见可怜,还真叫楠儿考上了。”
说起这段父子俩共同奋斗的岁月,吕适子脸上不但没有露出什么喜悦的神色来,反倒是眉头紧锁,露出苦笑来。
“谁能想到,这嘉望门竟然是这样的龙潭虎穴,生生将楠儿那般忠厚纯良的孩子,教成了六亲不认的冰冷残酷之人!”
吕适子在描述童年的悲苦经历,和长大时种种遭受的白眼,都尚且能保持稳定,声调也是尽量的保持平稳。
但是说道自家儿子在嘉望门中的变化时,神色逐渐变得狰狞可怖,说到最后一句之时,几乎化作了嘶吼。
可见他对头顶上这个巨无霸门派恨到了极点,而坐在他对面,一直没有发声的洛遥此时也终于开口了。
“是不是良楠兄弟在嘉望门中遇到了什么修炼瓶颈,忙于苦修,这才忽略了您呢?”
吕适子神情悲苦的摇了摇头说道:“以往楠儿在门中,都会定时发些书信给我,可是他入门越久,传来的书信就越少。”
“直到七年前,他真的发来最后一封书信,说自己一心向道,希望与我各自两安,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