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危机重重

在杀与不杀之间,徐锐仅仅挣扎了片刻便放弃了。

他明白,此地只有他与曹公公两人,如果曹公公被杀,无论自己如何狡辩都洗脱不了嫌疑,和直接暴露身份也没有多大区别。

何况曹公公既然敢单独将他留下挑明此事,便绝对不会没有依仗,这年头谁还没有点压箱底的手段?最后究竟谁杀了谁还不一定,自己又何必去冒这样的风险?

想到这里,徐锐干脆两手一摊,也不回答曹公公的问题,反而问道:“公公有何事想要交代小子,直说便是,不用拿此事吓人,难道这一路行来,公公还信不过我么?”

见徐锐已经做了决断,曹公公暗自松了口气,紧紧皱着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小子,你倒也算光棍,看在你没把公公当外人的份上,咱家提醒你一句,别把圣上想得太简单,他要真的这么好骗,还能稳稳地坐在龙椅上俯瞰众生么?”

徐锐意外地望向曹公公,曹公公却是冷哼一声道:“论军略咱家的确不如你们,但要论宫闱争斗,人心把握,你们比起咱家那就差得远了。

圣上目光如炬,掌控朝野,你想过这关就得把慌圆满了,否则就算公公睁只眼闭只眼,你也早晚要阴沟里翻船。”

“公公,小子……”

“你不必解释,咱家也乐得不知,但该做的事一样不能少。

回京之后你必是要蹬朝堂的,那里的战斗可一点不比战场上轻松,你救过咱家的命,咱家自然会向着你,但你得有个准备,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徐锐点了点头,向曹公公深深下拜,曹公公摆了摆手:“去吧,别让刘异那老兵痞等急了。”

徐锐又是一拜,转头朝树林外走去,竟是再未向他看上一眼。

曹公公盯着他的背影,双眼微眯,似是正在计较些什么。

许久,曹公公身后落下一个人影,一身黑色劲装,与影俾的有那么几分相似。

那人一现身,立刻抱拳道:“公公,刚才实在太险了,就连武圣弟子都惨死在他手中,若他翻脸对您不利,属下很难援手。”

曹公公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办法,咱家是在赌自己不会看错人。”

那人不解道:“公公想要试探他,大可以安排得更为妥当,何必以身犯险?”

曹公公叹了口气:“人心乃是天下最难琢磨之事,若不是身处极端环境,又怎能真的看清?

眼下大军即将北返,此番泾阳大败,回去还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冲击,咱家必须赶在回去之前弄清楚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公公想要用他?”

“谈不上用,此子乃是人中龙凤,迟早都会光芒万丈,说不得什么时候咱家还要他帮衬一把,若不趁他还未发迹笼络人心,今后恐怕上杆子巴结都排不上队了。”

“可他竟然对锦衣卫下手,极有可能是南朝暗棋。”

曹公公摇头道:“观人心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虽然咱家不知道他为何会对锦衣卫出手,但你放心,就看他泾阳一战的表现也绝不会是南朝暗棋。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是暗棋,可眼下能救大军的只有他一人,只为自保,也得捏着鼻子说他不是,所以计较他的身份根本就没有意义。”

那人终于不再质疑,只是叹了口气道:“公公一片苦心,也不知那小子究竟知不知道。”

曹公公瞟了他一眼,笑道:“他可比你想得聪明多了,不然你以为他刚刚为何要拜咱家?难道仅仅只是答谢此番出言提醒之情么?”

那人一愣:“难道还有深意?”

曹公公道:“要不怎么说你笨呢?他虽未承认什么,却也没有否认对锦衣卫下手,那便是告诉咱家,他没把咱家当外人。

咱家知道真相却不揭发,便是为他担了风险,再提醒他要把慌圆满,就是告诉他,咱家也没拿他当外人,会与他共同处理此事。

所以他拜咱家,不是要谢咱家,而是要告诉咱家,从此之后休戚与共,咱家没有反驳,便是愿意与他结成同盟,明白了吗?”

“竟然还有这么多道道?”

那人听得晕头转向,惊讶不已。

曹公公却是哈哈大双,双手往身后一背,大步向树林外走去。

众人已散,这片不起眼的树林再度沉寂下来,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之中。

当众人都有意无意不去谈论所谓天罚的时候,却有一个人却绕过众人的视线,提着一个篮子,悄悄钻进了树林。

尸首都被前锋营的将士拖走,只剩斑斑点点的血迹证明那场大战的存在。

那人在一滩血迹前站定,突然双腿一弯,跪了下来。

他揭下头上的罩帽,原来是王满的心腹常乐。

常乐打开篮子,点燃三炷清香插在血迹正中,又拿出一壶浊酒拧开瓶盖,面无表情地说道:“大人,卑职来迟一步,未能与您并肩作战,只能略备薄酒,祭奠您的在天之灵。”

说完,他轻轻哼唱起一首祭奠军将亡魂的南朝歌谣——《不归人》。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常乐虽不善歌,音调也尤为不准,但那歌声仍旧苍凉低沉,凄然悲怆,有若置身旷野,不知当去何处,满眼尽是绝望。

一首歌毕,他擦干眼角的泪痕,将手中的酒倒在地上,又将燃尽的三炷清香连同香灰一起收进篮子,朝着南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将军放心,您以身殉国,常乐绝不独活,我死之前定为您报仇雪恨!”

说完,他提起篮子,转身走出树林。

寒风拂过大地,晴天不过一瞬,雪,又开始下了……

中军之中,刘异一脸黑气,刚刚被从锦衣卫的黑牢里放出来的梅闯低着头,不敢说话,徐锐坐在地图前面色凝重,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你确定吗?追兵真的会提前到来?”

虽然已经确认了好几遍,但刘异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徐锐点了点头:“王满说还要将北武卫拖在岭东一日,虽不见得都是实话,但我觉南朝大军慢则两日,快则一日,必会杀到岭东。”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

刘异一拍桌子,恶狠狠地说。

徐锐叹了口气道:“战场态势瞬息万变,南朝大军提前杀至也不是毫无征兆,若在平时大军定然早就有所防备,可这几日被暗棋搅起了太大的风浪,再加上韩百行那蠢猪横叉一杠,令大军陷入瘫痪,才会觉得如此突然。”

刘异摆摆手:“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我要知道的是该怎么办?”

徐锐道:“当然是尽快开拔,现在其他几路大军应该都已经全军覆没,武陵王刚好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咱们,若是被堵在岭东,那就再无生路了。”

“开拔?”

刘异眉头一皱:“我们距离北齐还有三日路程,若追兵真来得如此之快,极有可能在这三日之内追上我们,到时候与骑兵野战,北武卫定会全军覆没。”

徐锐摇头道:“按照目前的态势分析,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会被追兵追上!”

刘异一愣:“那你还让大军开拔?!”

徐锐面无表情地说:“不走就是死,所以必须要走,但走北齐也活不了,所以我们只能选另一条路。”

“哪条路?除了绕道北齐,哪还有路?”

“有,就在这里!”

徐锐指着地图,斩钉截铁地说到。

刘异和梅闯同时一愣,连忙凑到地图前仔细查看,只见徐锐手指的地方正是巍峨的流青山!

“只要直接向北,跨过这座山脉,咱们就能回到大魏国境,虽说泾阳一战损兵折将,但大魏还有百万雄师,南朝国力不如大魏多矣,虽兵锋强盛却不耐久战、大战,必然不敢举国进犯,是以只要我们越过国境线,就算逃出生天!”

梅闯叹惜一声摇了摇头,刘异一脸黑气怒不可遏。

“流青山乃是天险,古往今来就没几个人能安然穿越,现在又下了雪,大军就算能翻越山脉,也将十不存一!”

徐锐摇了摇头:“我已经查过了,流青山之所以是天险,乃是因为山路艰险难行,一不小心就会跌落山崖,但小子在探路一途上还算有些心得,有把握能将损失控制在五成以内!”

“五成?”

刘异和梅闯同时一惊。

刘异道:“五成便是要死两万多人,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就算撇开此事不提,可你想过没有,那些伤残的军卒怎么办?他们如何可能在大雪天长途跋涉,翻山越岭?!”

徐锐冷冷道:“原本我就没想过要带他们一起走,抛弃一切伤员辎重,只带必要的物资,可再减少一成损失!”

“什么?!”

刘异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又来了,抛弃伤员辎重,军心士气必然再受打击,将士们一旦心寒,遇上任何意外都会变成一盘散沙,要是追兵不顾一切杀来,你又当如何?”

徐锐摇头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在全军覆没和幸存六成之间取舍,将军你会如何选择?”

刘异闻言浑身一震,竟哑口无言。

徐锐叹了口气,又说:“你们只觉我抛弃伤兵乃是不义,却有没有想过,他们留在岭东最多变成南朝俘虏,虽是耻辱,却仍能苟活,可若是全军覆没,或者与大军一同进山,便是十死无生的境地。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哪一个不是爹妈生养的?难道我等真要为了所谓的大义,将他们逼入死地不成?!”

徐锐这番话说得至情至理,又真诚委屈,仿佛一道利箭直刺二人心窝。

原本徐锐好不容易带着大军来到岭东,以为能够全身而退,却没想到被暗棋和锦衣卫联手破了好局,眼下徐锐的计策虽然代价很大,却已经是北武卫生还的唯一希望,刘异和梅闯又能如何选择?

刘异呆立片刻,终于颓然坐下,叹道:“大军进山,洪启那三千人马又当如何?”

徐锐咬牙道:“我只知道最多两个时辰,大军必须开拔,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他的意思非常明确,若洪启和那三千孤军能在两个时辰之内赶到,就同大军一起进山,若是赶不到,大军便只能将他们放弃。

可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区区两个时辰又怎么可能赶到?而一旦被大军放弃,这三千人马必然身陷重围,成为武陵王的囊中之物,徐锐其实已经宣布了他们的死刑。

想到他们的命运,梅闯心中一寒,刘异痛苦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