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二节 守将
一周后,天浩在雄鹿城向牛族全领发布命令————从即日起,牛族抛弃以往的图腾,改名为“龙族”。
这道命令在牛族内部并未引起太大反应,主要原因是工作队。早在两年前,就以雷角城和磐石城为核心,逐步在当时的雷牛部各城寨推广“龙图腾”概念。那是一幅古老的图画,有豕族的鼻、鹿族的角、螭族的身体、牛族的臂膀、狮族的鬃毛、虎族的爪子、鹰族的翅膀……画面上的神物名字叫做“龙”。尽管从未有人在现实中见过,但他们对龙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熟悉。
很多人曾在梦境中见过龙。黑角城的皇家档案馆里保存着好几块关于龙的泥模板。这些无法解释的神秘使野蛮人对龙产生了敬畏,加上工作人员的详细解说,他们纷纷恍然大悟。
“原来龙是所有部落加起来的综合体,是真正的神物。”
“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图腾。再没有什么牛族,也没有虎族和狮族,只有唯一的龙族。”
“摄政王雄才大略,他得到了神龙认可,他能带领我们走向强大。”
如果不是各地收集的数据表明百姓对“龙”的接纳与承认达到峰值,远远超出传统的牛图腾,天浩无论如何也不会下这道命令。
思维概念的转换必须潜移默化,强行命令只会引发反弹和抵触。更重要的是,天浩以充足的物资确保了后勤供应,整个牛族没有因为缺粮引发各种社会矛盾。再加上对鹿族和螭族两场具有决定意义的重大胜利,现在整个牛族内部对年轻的摄政王全是赞誉,就连凶牛部的牛凌啸也不得不承认:天浩的所作所为的确超乎想象,获得了从上到下压倒性的支持。
在其它族群看来,这道命令无异于宣战布告。
暂且不论“龙”这种该死的生物是否存在,光是牛族……哦,现在应该管他们叫龙族,打出来的这面旗帜就对其它部落充满了敌意。
豕族被灭了,所以旗帜上的龙有了豕族鼻孔。
鹿族也完蛋了,那条龙得到了鹿角。
螭族主动投降,于是龙得到了身体。
再加上牛族的臂膀……见鬼,事情开始朝着可怕的方向发展,那条龙正在凑齐它目前缺失的部分。
虎族的爪子、狮族的鬃毛、鹰族的翅膀,这是龙图腾上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
龙族到底想干什么?
要开战吗?
……
红月城南面,虎族领地,虎牢关。
站在城墙上,看着夜幕降下,整个世界逐渐从光明中脱离,渐渐隐入深黑色,虎泽生的心也仿佛朝着深渊缓缓坠入,有种说不出的感慨,以及想要极力摆脱现实的挣扎。
(关于“虎”这个姓,很多地方念“猫”mao)
去年红月城战役结束后,虎牢关的守将就换成了虎泽生。
打了败仗总得有人承担责任。在前方统帅战死的情况下,只能另外寻找新的责任人。很不巧,钢潍城的城主也死了,总不能沿着后勤物资运送路线,把追责目标落在后方城市的某个城主身上。就这样,多方博弈和讨论过后,虎牢关的守将因“贻误战机,支援不力”的罪名被查处撤职,由虎泽生接替。
五十六岁的虎泽生已经老了。他是一名万人首统领。严格来说,他的战功只能算是普通,之所以能当上统领则是因为稳重。年轻时候赶上虎族与狮族大战,虎泽生因为小心谨慎,没有像其它部队那样勇往直前。正因为如此,歪打误撞没有落入狮族的圈套惨遭伏击。那一战,他的部队几乎没有伤亡,保持编制完整,防线后缩,成为了有能力守卫边界的唯一一支机动部队。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和强项。虎泽生对别人蔑称“缩头统领”的说法不屑一顾。他认为必须首先确保军队实力,然后才能谈及进攻。何况虎牢关目前的态势与往年不同,牛族人灭掉了鹿族,占据了红月城。
至于“龙族”这个名字,虎泽生从未承认过。尼玛牛族就是牛族,哪怕你把尾巴翘到天上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插在对面红月城塔楼顶端的军旗上绣着一只怪物,光是看看扭曲盘绕的蛇身,就让人觉得丑陋不堪,想要呕吐。
虎泽生有种预感,牛族人很快就发动进攻。那位年轻的摄政王足智多谋,从红月城进攻虎牢关是两族征战的必经之路。
包括虎泽生在内,守卫关隘的所有虎族将士都没有太大的把握。他们已经知道牛族人找到了硫磺,造出火枪和火炮。年轻人不知道厉害,去过锁龙关的人就很清楚那是何等可怕的武器。哪怕再坚硬的岩石也挡不住炮弹;与长年累月训练产生的弓箭手比较起来,一名火枪手最多三个月就能完成所有训练科目。更可怕的是火枪手可以批量生产,他们在战损补充方面拥有强大优势,反观自己这边,弓箭手死一个就少一个,而且关隘与后方城市之间距离太远,从快马发出求援文书到增援部队抵达,前前后后至少需要一个月。
如果对面占据红月城的家伙仍是鹿族人,虎泽生根本不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站在城墙高处,他将目光朝着东面移动,注视着已被夜幕笼罩的盘陀江。
水军是虎族的短板啊!
去年那一战,谁也没有想到牛族人竟然派出船队绕过虎牢关,攻占了钢潍城,将储备在那里大量物资付之一炬。
这种做法非常恶劣,导致虎牢关的补给连续彻底断绝。如果不是后方城市陆陆续续小规模运送了部分给养,虎牢关上早就变得人心惶惶,说不定还会因饥饿导致兵变。
虎泽生真是非常理解自己那位被撤职的前任。别说是他了,换上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难以维持。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对手的作战方式根本不符合逻辑。
所幸,虎王陛下痛定思痛,花大力气在短时间内打造了一支船队,定时在盘陀江上游弋,随时警惕来自北方上游的敌人。
副官站在虎泽生后面。作为亲信,他很清楚这位老统领的想法。于是笑了笑,上前一步,劝慰道:“大人,虎牢关连续历经多次大战一直固若金汤,龙族人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只要依托地形,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
虎泽生缓缓转身,苍老的脸上神情冷肃。他冷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地说:“龙族人?”
副官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他连忙改口:“对不起,属下说错了,牛族人……应该是牛族人。”
虎泽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他很清楚,副官其实没有口误,而是牛族人的宣传实在太到位了。
所有族群合并,成为一条威猛强大的龙……这是何等激动人心的事?
这意味着北方大陆上再没有战争和动乱,彻底统一。
没人喜欢打仗,即便是在白人看来粗鄙不堪,没有历史,与“文明”两个字不沾边的北方巨人也一样。
就连虎泽生也不得不承认,第一次听到龙族宣传的时候,他也曾动摇过,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期盼。
动摇时间很短,思绪重新回到现实的一刹那,虎泽生感觉又惊又怒,他为自己居然产生类似的念头感到屈辱,进而是对虎王陛下深深的忏悔。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该死的负面思维会出现在脑海深处,要知道牛族是自己的对手,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自己之所以能成为虎牢关的守将,固然是大人物们互相博弈的结果,另一个原因则是自己素来有“稳重”的名声。
以虎族的现状,短时间内不可能发起大规模战争。位于边境的虎牢关自然不会成为派遣军的前出基地,只会成为一道稳固的防线。
身为大将,站在比其他人更高的位置,虎泽生对虎族内部情况自然要清楚得多。
曾经严守了千百年秘密的战马,竟然变成了普通货物,频频出现在对外族的交易清单上。
这种事情在以前根本不可想象。
平心而论,虎泽生并不反对这项交易。他知道去年的战争给虎族造成了巨大伤害,尤其是随着数量庞大的战马变成了牛族和鹿族的战利品,虎族在马匹方面的优势也就荡然无存。趁着两族战马数量不多,尚未形成规模,强向占领市场,通过对外族交易换取高额利润……这样的做法不能说是有错,可即便是虎泽生这种头脑清晰的统领,仍然在观念上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听说,大国师因为提出战马交易的计划,触怒陛下,被撤掉了。
这些话顶多只能欺哄下面的平民百姓。站在贵族的角度,虎泽生不难理解这是高层权力者明争暗斗的结果。出售战马不是一件小事,那相当于砸烂甚至彻底颠覆虎族祖先千百年来定下的规矩。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勇士,可一百个这样的勇士通常只有一个能活到最后。死掉的那些人,不是傻逼就是牺牲品,尤其是后者,简直死得莫名其妙。死到临头的时候,连他们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突然,一个模糊的身影从远处跑来,来到近处,在火把光线照耀下,终于看清这是一名普通士兵。他跑得上气不接下去,单膝跪倒在虎泽生面前,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说:“……统……统领……呼呼……呼……”
被人打断思绪的感觉很糟糕,虎泽生回过神来,偏偏跪在面前的士兵喘息紊乱,连话都说不清楚。他不由得生出一股深深的厌恶,右手下意识去抓佩刀握柄,侧着脸,避开火光,在黑暗阴影深处发出带有威胁和恐吓意味的低吼:“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如果这名士兵带来的只是普通消息,虎泽生不介意砍下他的人头,当做今天晚上额外的娱乐活动,还可以约上几个关系不错的舒识高级军官,一起喝酒。
士兵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他大口呼吸着,反手指向自己的来路,在惊恐和紧张中继续报告:“江面上有船,是……是从北边过来的。”
虎泽生的身体立刻僵住,他终于明白脑子里那股时隐时现的危险预感到底从何而来。砍下士兵头颅充作娱乐的想法瞬间抛之九霄云外,一股被恐惧支配的力量牢牢扎根于脑海深处。
“混蛋,我就知道牛族人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他骂骂咧咧。说是机会,其实连虎泽生自己也不明白所谓的“机会”是否存在。也许是指前任守将离开,也可能是自己成为虎牢关守将促使牛族人提前发动进攻,或者那位年轻摄政王的目标和胃口都很大,远远超出想象。
“全军戒备”这道紧急命令随着长鸣的号角声传遍整个虎牢关。虎泽生带着一干高级军官和卫队急匆匆赶往关隘东面,登上四十多米高的观察塔楼,看到了已经行至江心的船队。
的确是牛族人!每一艘船上都插着红色绣金旗帜,图案是综合了各部落特征的“龙”。只不过,目前还缺少虎爪、狮鬃和鹰翅。
他们根本没有隐藏行踪的想法。所有的船只灯火通明,桅杆上挂着灯笼,船头正前方甚至有人手持安装着特殊照明装置的射灯。那是用镜子加灯笼的做法。因为技术限制,镜面反射光线亮度只能算是一般,却足够照亮附近的江面。
不知道为什么,虎泽生猛然觉得不寒而栗,所有愤怒、恨意、感慨和不安的想法顷刻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
“他们要登陆了……该死的,他们竟然选择这个时候登陆?”
现在是夜里九点多。连日阴雨,厚厚的云层遮挡了天空,看不到星星,就连月亮也无法露头。光线的唯一来源就是火。虎牢关是边境关隘而并非具有生产能力的城市,这里的所有物资必须从后方运来,包括富含油脂的大块松明,也就是制作火把的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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