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四节 陷落

虎牢关是要塞,无论换了是谁指挥,只能按照固定模式进行。无论主动进攻还是被动防守,早已形成一个个反复修正过的计划。从这个层面来看,哪怕是一个得到虎泽生授权的普通士兵负责指挥,与他本人亲自指挥,其实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虎泽生并不贪生怕死,但他的确认为向后方城市传递警讯,以及亲自前往钢潍城组织防御比留在这里重要得多。虎牢关与钢潍城两地相辅相成,尤其是从去年开始重建至今,重点防御方向就是盘陀江。虎牢关易守难攻,虽然牛族人依靠舰队绕至关隘背面,想要攻占此地仍不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如果在两军僵持之际,自己带领一支援军从钢潍城而来,无论对士气还是战斗进程的帮助,都能起到良好的效果。

当然,同样的时候也可以交给亲信去做。问题是他的身份和权力远不如自己,钢潍城的地方官很难绝对服从。高效率来源于强大的执行力,“虎牢关主将”与“主将副官”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虽然情况紧急,钢潍城方面不至于故意拖沓导致各项工作延误,可如果自己亲自在现场监督,执行效率必定可以增加好几倍。

这样做的前提,是虎牢关与钢潍城两地之间距离不远,快马加鞭只需要一天时间。

“你说的有道理。”牛泽生几乎是立刻做出决定:“这里就由你全权负责。我去钢潍城调取援兵。”

亲信单膝跪下,举起双手,恭恭敬敬接过虎泽生递过来的守将权杖。

来自江面上的炮火依然迅猛密集,威力巨大的炮弹接连不断在城墙侧面炸开。飞洒的碎石和泥土挡住了道路,骑兵不得不从更远的位置绕行,步兵依托关隘与残余工事死守,却发现这样做毫无效果,牛族步兵根本不与自己近身肉搏,他们即便是在黑夜里也瞄得很准,就这样稳步推进,一直打到虎牢关南城门下。

集结在东南方向的骑兵部队隐藏在草丛里,夜幕成为他们最好的隐蔽物。骑兵统领经验丰富,他牢记着半小时前虎泽生离开时的再三叮嘱————牛族人的火枪比不过你的马队。不要提前进攻,一定要注意时机。我们拿他们的战舰没办法,但他们的步兵只要上了岸,就是我们最好的目标,一个冲锋就能打垮。

谁也没有注意到虎牢关城墙上什么时候时候多了两盏灯笼。圆柱形的蒙布中间透出光亮,一前一后成串的结构与江面上牛族期间的信号指引区别不大。黑暗中无法看到究竟是什么人在握着长杆操控,只看到灯笼位置随着长杆转动发生改变,从重叠状态变得分开,正指向黑夜掩没的东南方。

三艘战舰从船队中驶出,横停在江面上,拉起侧舷甲板,露出双层排列的炮口。

以两只横向并排的灯笼作为方向标,这是文明时代的做法。二战期间,苏军在夜间进攻,有经验的指挥官在前出区域点起两堆篝火,如果两个火堆重叠形成一个点,就表明进攻方向没有问题。如果向后看出现了两个分离的火堆,指挥官就根据重合点与距离修正前进方向。

灯笼以同样的办法指引方向,两个灯笼之间的距离由观测员竖起拇指进行测量,以厘米为标尺对实际距离参照,进而计算出具体的炮火覆盖区域。

看着远处城墙上的灯笼,暴齿咧嘴一笑,发出狰狞快乐的低吼:“开炮!”

铺天盖地的轰鸣再次重演,数十发炮弹覆盖了整个骑兵队。第二轮射击与第一轮之间间隔很短,训练有素的炮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完成装填。

刺眼的火光撕裂了黑暗,从天而降的死亡毁灭了整支军队。人体残肢与马的碎肉断骨混合在一起,到处都是哭泣,马的嘶鸣甚至盖过了爆炸。不断有受惊的马朝着远处狂奔,却被阔及数十米的爆炸半径波及,不是当场活活炸死,就是被强烈的气浪推倒震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更多的牛族步兵登上了岸。

决定性的战斗发生在南城门————按照命令,一队虎族步兵打开城门,向侵略者主动发起进攻,却被严阵以待的牛族步兵以排枪射杀,当场横死。

城门就此被夺取。

此时此刻,距离牛泽生离开还不到两个小时。

站在城墙顶部,看着沿楼梯冲上来的牛族战士,亲信扔掉手中已经失去作用的灯笼,带着说不出的狂喜,猛然拔出佩刀,反手砍断背对自己站在前面的虎族卫兵头颅。

另一名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所震惊,直到牛族战士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用结实的绳索牢牢捆绑,终于反应过来。他瞪着发红的双眼,冲着亲信连声怒吼:“你……你这个该死的叛徒!”

在虎牢关待久了,亲信对这里的人很熟悉。他侧过身子,抬手抹掉对方喷吼在自己脸上的唾液,淡淡地说:“你说错了,我不是叛徒,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背叛过。”

“你什么意思?”被抓住的虎族卫兵又惊又怒。

“我是牛族人。”亲信随手扯了一下自己衣服的前襟,脸上露出满足且得意的笑:“如果你指的是这件衣服的主人,那么去年红月城战役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我只是跟他长得比较像,当时认识他的人都死了,不是战死就是被杀。呵呵……有经验的老兵是一种财富,上面觉得我年轻有经验,所以大力提拔,还成为了大统领的副官……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虎族卫兵呆住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才是真相。他颓然地摔倒,被反绑的双手无法撑住地面重新站起,他自己也没有类似的想法。呆滞的眼睛看着地面,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大统领危险了,还有钢潍城……我们该怎么办……”

亲信走过去,蹲下,轻轻拍了一下对方肩膀,认真地说:“别那么灰心丧气,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以后不会再有什么牛族和虎族,只有一个完整的龙族。我不是叛徒,我是你的同胞兄弟。”

三言两语很难说动虎族卫兵,但他至少没有之前那么抵触。缓缓抬起头,看着蹲在面前的亲信,他张开嘴,深深叹了口气。

“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你们真幸运,有一位英明的王。”

亲信笑了:“他以后也会是你的王。”

……

虎牢关比想象中陷落得更快。

这是一座北面险峻南面形成缓坡的关隘。

去年红月城战役结束后,虎族已经意识到来自盘陀江上的威胁,虎泽生也倾尽全力在关隘南面修造各种防御设施,但终究不是龙族的对手。燧发枪的威力比弓弩更大,安装在船上的火炮提供了全方位火力支援,再加上安插在虎泽生身边的间谍……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骑兵队被精准的炮火打散了,铺天盖地的炮弹让虎族人明白了什么叫做“末日降临”。三千多骑兵战死,大量马匹受惊跑散,驻扎在关隘西面的其它部队被延伸涉及的炮火弹幕阻断。等到舰队停止攻击,大批龙族步兵已经冲上城墙,占领制高点。他们用拖车装载轻型火炮架设在高处,开阔的射界覆盖了以虎牢关为核心的周边区域。

战俘数量不多,粗略计算只有两千余人。这里毕竟是虎族领地,黑夜变成了逃亡者的最佳掩护。暴齿没有下令追击,总共十二艘内河炮舰沿着盘陀江列阵,形成一道坚固绵密的水上防线。在这之后,多达数十艘运输船从白鹿城方向驶来,在红月城与虎牢关之间预先勘测过的位置修建临时码头。

这里有一处吃水很深的岸边悬崖,可以同时容纳六艘运输船。敞开的城门使虎牢关内外再无阻碍。龙族士兵按照计划,沿着已经占领的城墙和工事搜索,抓捕俘虏。两千名从白鹿城而来的工程人员从船上卸下砂灰水泥,以及大量的砖……至天明,临时码头已经显出雏形,卸货速度增加了两倍。

打扫战场的工作交给工程部队和红月城方向而来的鹿族人。主要是收拢伤者,以及死亡的战马。野蛮人没有浪费的习惯,马肉是不可多得的上等食物。他们用最简单的办法,将死马拖到江边清洗,切成大块,抹上盐,运至红月城腌制。

虎族在关隘上储备的物资严格来说不算多,能维持三万人一个月的正常消耗。可这是虎族人的算法。按照龙族目前的日常配给额度,最多只能供应两个星期。

看着顺序押往红月城的俘虏,暴齿下达了新的命令。

“第二陆战师团上船。我们走,去钢潍城。”

天浩不再使用战团编制,仿照文明时代的做法,将各个战团扩编为师团。

红月城与虎牢关已经连成一体。增援部队正从那里迅速赶来。工程人员加上临时守军,总人数约为一万。接下来的首要攻击目标,就是距离虎牢关不远的钢潍城。

……

虎族领地,钢潍城。

北面的城门敞开,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从北方涌来。他们争先恐后越过临时警戒线,仿佛正被野兽追赶,偏偏手无寸铁,只能加快速度拼命奔跑才能活命。

这显然是个不怎么正经的笑话。钢潍城是虎族北部距离边境最近的城市,再过去就是虎牢关。正常情况下,这两个地方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平民。钢潍城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相当于虎牢关的后勤仓库。因此从很多年前城市刚开始建设的时候,城中居民就属于准军事化管理下的后备役人员。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包括当初被最高统治者刻在泥模板上,以法律形式延续的规则。

过于集中的单性别区域会变成火药桶。战争的特殊性决定了绝大部分战士都是男人。这两个符合社会意义的条件相辅相成,却让钢潍城历代城主都感到头疼。

糙汉子们实在太难管了。他们平时最喜欢的娱乐就是打架。明目繁多,各种花样令人惊叹。为了争夺食物、撒尿的时候谁排第一、谁的雄性象征物更粗更大更具有领导气质、对某件大家感兴趣的事情偏偏有着特殊见解、不同群体帮派之间的利益……很多问题军官无法插手,只能由下面的士兵自行解决。可以打,前提是不能动刀动枪,只要不闹出人命,任何问题都可以解决。

最容易管理的单性别聚集区就是监狱,然而钢潍城不是监狱。

迫不得已,上位者们在这里引入了一些女人。

只有最穷困的女人才会来到这个地方,哪怕相貌最丑的那种也会成为众多男人追逐争抢的目标。从四百多年前的钢潍城主决定放开禁制,以购买和物资交换的方式,让一批女人来到这座城市定居的时候,虎族祖先制订的法律就变成了一堆垃圾,无人过问。

满面铁青的虎泽生站在北部城墙顶端,看着正从北方大路上源源不断逃过来的这些士兵,死死攥在一起的拳头表明他处于随时可能爆发的边缘。

虎牢关陷落了?

妈的,老子刚离开没多久,号称“固若金汤”的防线就彻底崩溃?

虎泽生感觉上天与自己开了个大玩笑。

他很清楚,之所以在战况激烈的时候离开,是因为阵地与指挥方面不会有太大问题。驻守在关上的虎族战士都是老兵,自己麾下的统领和军官们都是百里挑一,排名仅次于虎王陛下身边的禁军。如果不是考虑到战争长期化和物资供应方面的短板,虎泽生根本不会来到这个地方。

只有女人才会像胆小的兔子那样惊慌失措。

看看城墙里外,还有正从北方大路上出现的这些人,他们脸上写满了恐惧。大部分人没有武器,铠甲就更不用说。破破烂烂的衣服穿在身上,简直就是一群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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