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五节 最后的辉煌
远处飘来硝烟和刺鼻的焦糊味,财政大臣有些恍惚,他用力握紧拳头:“巴克,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此刻,两人之间再无间隙。
“我给你一个中队的士兵,还有这个。”布拉克巴恩侯爵从衣袋里拿出一枚带有黄金剑饰的银质铭牌,塞到财政大臣手里:“这是我的信物,军部所有人都认识。你可以凭着这个调用任何部队……我要去跟那些北方怪物好好干一仗,你得确保后方安全,尤其是国王。”
劳伦特沉稳地点点头,他压低声音问:“这是个机会,要杀掉他们吗?”
他指的是魏默森公爵之子那些人。
“你看着办吧!”布拉克巴恩侯爵展颜笑了:“真没想到竟然会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我一直认为你是和平主义者,倡导并坚持非暴力不合作的那种类型。”
“这不奇怪,战争会改变很多事情。”财政大臣握紧了手中的银质铭牌。
侯爵点点头,随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愿圣主保佑你。”
……
战局没有朝着布拉克巴恩侯爵希望的方向转变。
北方巨人没有发起进攻,他们一直呆在城外,持续不断向城内开炮。
这是一种会爆炸,进而释放出火焰的可怕武器。侯爵终于相信那些从北方前线逃回来的人没有撒谎,巨人的武器的确很先进,反观自己这边的大炮,实心炮弹无论杀伤力还是破坏力都很低下,更糟糕的是射程极短,根本威胁不到对方的炮兵阵地。
城里的火势越来越大了,尤其是人口密集的东区,那里有着数十万平民,以及数量更多的穷人。没钱的穷鬼只能住在棚屋里,他们随便用任何可用的东西搭建住处,尤其是破破烂烂的木板。平时倒也没什么问题,现在随便几颗炮弹落下去就引发了成片的大火。一间间破烂木屋顺着烧过去,很快变成了燃烧面积超过数平方公里的火海。成千上万的人被困在火场里出不来,他们哀嚎震天,从那个方向吹来的风带有烤肉浓香。
包括布拉克巴恩侯爵在内,所有呆在城外壕沟阵地上的军人纷纷面露恐惧。这种打法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军事范畴,也超出了他们对战争的正常认知。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屠杀。
满面震惊的侯爵下达了进攻令。
他很清楚,在所有炮弹打完之前,北方巨人不会进攻伦敦城。这些身材高大的怪物实在太可怕了,他们的智谋甚至远远超过肌肉力量。没有城墙是伦敦最大的致命点?这意味着守军没有地形依托?更糟糕的是那种炮弹能引发大火,进而导致大规模民乱。
第一攻击波多达四万人?全是接受过训练的正规军。
他们被侯爵寄予厚望?所有人服用了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然而肉体伤痛减免并不足以消减大脑产生的恐惧。进攻士兵们握枪的手在发抖?面对空旷的荒野战场他们显得很无助,然而身后的军乐队一直敲着战鼓?密集且有节奏的鼓点敦促着他们必须前进?不得后退。
工兵已经在火炮阵地前方垒砌了土墙,暴齿手持望远镜观察着远处动静,看着那些逐渐靠近的白人火枪兵,他从带有獠牙的嘴里发出命令:“开火?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密集的排枪响起,一颗颗带有炽热能量的子弹钻进人体,将脆弱的身体炸得稀烂。
暴齿把阵地设置得很巧妙,他将地势与树林结合,分为不同高度的三部分。为了防备白人的远程炮火?最大限度减少伤亡,分派各驻守点的帝国士兵全部散开?以标准的“三三制”相互结合,以精准的射击加上远超对手的步枪射程?弥补了因人员数量太少导致区域火力的不足。
进入防守状态,武器是否先进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战斗胜负结果。布拉克巴恩侯爵猜的不错?暴齿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派出步兵进攻?就是为了发挥燃烧弹的威力?彻底扰乱城内局势。不过他这样做还有另外一层考虑,那就是迫使白人守军离开壕沟主动发起进攻,这样一来,自己就能依托临时构筑的工事,尽可能多的给对手造成伤亡。
白人士兵聚集成密集的阵列向前小跑。这不是他们的错,军事操典规定必须如此,也只有这样做才能形成火力优势。但在处于守势的帝国步兵眼里,这简直就是“愚蠢”的代名词。白人太多也太密集,根本不用瞄准,只要开枪就能射中目标。进攻者人群中不时爆起一团团血水碎肉,这不是简单的被击中倒下,就像身体里埋藏了大量炸药,在这个残酷的时间被激发引爆。
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进攻部队伤亡率高达百分之六十。
死者的惨状对生者是一种精神折磨。尤其是看着身边同伴从活生生的人瞬间变成无数烂肉,各种组织器官横飞四溅,这在迈着机械步伐向前走的白人士兵看来实在难以承受。
第一个转身逃跑的人可能是因为精神崩溃,他扔掉手里的枪,嚎啕大哭着转身就跑。这举动立刻引起其他人的效仿,从几十扩展到数百,进而变成了上千人……前后还不到三分钟,整个进攻编队开始动摇,从空中俯瞰整支军队仿佛中了魔咒,所有人齐刷刷停下脚步,就像一大块被某种力量强行遏制住前进速度的人形波浪,在这一瞬间开始分散。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聚合成浪潮的分子开始后退,它也从厚实状态变得分散,到最后,沿着来时的路,演变成铺天盖地的后撤狂潮。
后方阵地上,督战队军官们声嘶力竭放声怒吼。
“不准撤退,你们弄错了方向,敌人在你们后面。”
“为了撒克逊必须流光最后一滴血。上啊,你们这些该死的,不知羞耻的逃兵!”
“你们想上军事法庭吗?不想死就给我滚回去跟巨人拼命!”
“不准过来,再往前一步我就开枪了。”
看着混乱的战场,布拉克巴恩侯爵老迈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所有人,跟我一起上!”
身边的副官打出了将旗,多达五名护旗手在旁边簇拥着。这是撒克逊的传统————将旗必须在战场上紧跟指挥官,一旦旗手死亡立即更换,确保将旗不倒。
布拉克巴恩侯爵很清楚,这是自己的最后时刻,无论胜负,就看是否能率军击穿北方巨人的防线。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公平。
自己这边的漏洞实在太多了。
腐败的官僚体系,勾心斗角的贵族,尔虞我诈的后勤供应系统,眼里只有金镑却没有国家的无良商人,还有阶级矛盾尖锐的穷鬼和富人……
反观北方巨人那边,他们几乎占尽了优势,尤其是武器方面,无论威力还是效能全都强悍得惊人。
据那些从北方前线逃回来的人说,巨人有一个年轻的王,公正贤明,是真正的英雄。
布拉克巴恩侯爵端着火绳枪大步向前,瞄准一个从正前方逃回来的士兵扣动扳机。枪响了,铅弹钻进那人的胸口,他双手捂住伤口,难以置信地看着停下脚步正往枪管里填充火药和子弹的侯爵,挣扎了几下,沉重倒下。
用通条夯实火药,重新拿起火绳枪,再次迈开前进的步伐,布拉克巴恩侯爵不由得想到了国王乔治。
认识他的那年,乔治还是个孩子。
后来他长大了,老国王去世,新王登基,我也老了。
乔治与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冲动好斗,身体里随时滚动着在老人看来毫无意义的所谓尊严。他似乎根本不明白“脸面”这种东西永远不可能强行索取,只有发自内心的尊敬才具有价值。乔治在服装和建筑方面花费了大量金钱。他拥有世界上最华贵的衣服,用珍珠和钻石做纽扣。为了从金雀花王国得到两位技艺高超的裁缝,他付出了整整八万金镑。
白金汉宫据说是上古时代的撒克逊王宫。国王乔治下令集中全国所有的能工巧匠,在这片全新的土地上重造经典。他的计划很庞大,令人叹为观止,但因为财力和资源等方面的限制,计划中的宏伟宫殿只造到一半就被迫中止。尽管如此,这半座宫殿也完全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乔治一直住在新王宫里,他念念不忘后续工程……就连这次首都保卫战必不可少的军费,也被他利用王权强行扣押了三万镑。
距离对方的阵地越来越近了,短督战队与侯爵亲自上场产生了强大士气激励效果。更多的溃逃者转身加入了进攻行列,一方面是他们的确产生了畏惧感,另一方面是产生了强烈的羞耻之心。
“来吧,孩子们,为撒克逊而战!”布拉克巴恩侯爵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他沿途射杀了三名逃兵,但面对更多逃兵的时候,他都在说着同样的话。
侯爵根本不愿意打这场仗,可是没办法,很多事情不由自己决定。
我们从根本不该觊觎大陆北方的土地,根本不该招惹巨人。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究竟有多少人跟着我一起战斗?
五万?
十万?
还是更多?
具体数字无法统计,因为这场战斗来得实在太仓促了。侯爵知道守卫伦敦的总兵力,然而在北线战场上布防的数字就很模糊。尤其是之前的炮击,太多的平民从城市逃离,即便是自己率领军队离开防线来到这个位置,仍能感觉到身后有平民在奔跑,他们一直在哭喊。
也许只是幻觉。
距离很近了,已经可以看到巨人士兵的面孔。
侯爵举枪瞄准,尚未扣动扳机,就感觉思维与身体瞬间炸裂。
副官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一发子弹击中了侯爵,他的整个上身都被炸烂。
没有哭喊,没有尖叫,满面狰狞的副官用力握紧手中的将旗,面对着正前方那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以平生最疯狂的速度冲锋。
任何时代都不缺乏勇士,无论民族,还是国籍。
撒克逊万岁!
……
财政大臣领兵抓住公爵之子的时候,也收到了来自前线的消息————布拉克巴恩侯爵战死。
站在高处的瞭望兵看到了将旗在密集人群中消失,他足足等候了五分钟,没有看到旗帜重新竖起的迹象。按照战场惯例,瞭望兵以旗语的方式向城内传达了这一绝望的消息。
魏默森公爵的儿子态度很嚣张,尽管被强壮的士兵按在地上,他却一直在笑,极尽嘲讽。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属于我的财产!”
“布拉克巴恩那个该死的老杂种,就因为他一道命令,我被迫将大部分金镑换成粮食。这让我损失惨重,一夜之间没了二十万镑。”
劳伦特伯爵面无表情注视着他,冷冷地说:“巴克死了。”
公爵之子仰起头,不太明白:“你说什么?”
“巴克死了……”财政大臣情绪很低落,他忽然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抽泣着:“他死了……他领军进攻巨人的阵地,就在刚才……被打死了。”
公爵之子微微有些愕然,随即爆发出酣畅淋漓的狂笑:“这个老杂种终于死了。哈哈哈哈,他死了……赞美圣主,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哭泣与狂笑,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良久,劳伦特止住哭声,抬起头,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颤声道:“如果不是你,巴克根本不会死……至少不会现在就死。”
公爵之子性情暴躁,再加上超然的身份,他毫不畏惧来自财政大臣的指责,如受伤发狂的野兽扯着脖子连声狂吼:“你疯了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巴克需要一个秩序稳定得伦敦,而你破坏了这一切。”劳伦特眼中毫无感情,仿佛看着一个死人:“他为撒克逊做了那么多的事,无论贫穷还是富裕,他从未更换过妻子,也没有第二个女人。”
“那是因为他不具备身为一个男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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