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榆林店

原来“辛兄”看到那轰然落下的大雨,落到陈亦头上,竟然自动分开。

在这倾盆大雨之中,他身上竟然滴水不沾,连身上衣服、脚上鞋子,都是干爽洁净,别说水,似乎连尘埃都半点不染。

他平常就十分喜欢读些志怪奇谈,常常想象书中的种种精怪。

见得这般异象,顿时就往想到了那里去。

成士廉摇头道:“辛兄,这位是三藏大师,乃是有道的高僧,莫要无礼。”

转身陈亦微微一揖:“三藏大师,这位是辛公平,辛兄,是洪州高安县县尉,与在下是同乡知交好友,辛兄向来好奇谈志怪之事,大师神通惊人,他是一时惊异唐突罢了,还望大师莫怪。”

有唐以来,佛门数次兴衰起落。

皆因唐朝皇帝多有喜好佛、道者。

而当今天子,正好就是一位好佛之人。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佛门中人,多得礼遇。

对于佛门高僧,更是尊敬有加。

这位三藏大师,不仅气度出尘,兼且佛法精深,见识超绝,更是有着一身高深莫测的本事,成士廉向来心存敬畏。

“阿弥陀佛,自然不怪。”

陈亦摇摇头,单掌竖胸作礼:“这位居士不必惊慌,小僧是人非鬼。”

辛公平稍稍镇定,理智重新占领高地,也醒悟自己先前反应有些唐突,不由面现尴尬,连连告罪。

“辛居士不必如此,”

陈亦拦住,不想在这么件小事上没完没了地纠结,错开话语道:“小僧适才在前方,偶然听得两位居士忧国忧君之语,心中甚是敬佩,却不好私下窃听,故来相见,也想向二位居士,请教一番,只不过……”

陈亦看了两人一眼:“这荒郊野外,大雨滂沱,非是落脚之所,前方三里,有一榆林,林中有家客栈,二位居士,不妨去那里落脚,也好躲躲这大雨。”

“哎呀,这山中野林竟有客栈?那是再好不过了!成兄,还等什么?快快!”

辛公平大喜。

这大雨倾盆,十丈之外难以视物,他也不奇怪这和尚是怎的知道前方有客栈。

他被这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十分心烦,连忙催促成士廉。

成士廉摇摇头,对陈亦道了声谢。

三人同行,一路向西疾行。

他二人虽是文人,却也习武。

否则,大大小小,他们也是官员,不会连随从也不带一个,只两人结伴来上京述职。

跑起来脚程不慢,陈亦更不用说了。

有他指路,三里地没多久就走过。

前方果然见到一座榆林,只在路口,便见几间瓦舍,檐上有幡布在雨中飘摇,尚可见“榆林店”三字。

两人狼狈跑入客栈,陈亦不紧不慢随后踏进店门。

这榆林店从外面看着十分简陋,却是表里如一,里面也简陋十分,而且处处尘垢,灯光昏暗,十分阴沉污秽。

店中零落地摆着几张矮榻,店中已经有不少人,各自于榻上,或就着案几吃着酒食,或躺在榻上呼呼大睡。

见得有人进来,也只是有几人微微抬头扫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只余一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床榻,占据它的只有一个穿着一身绿衣的人,正侧躺在榻上,背对着几人。

成辛二人有些皱眉。

此时店家已经带着一脸笑意迎了上来。

“两位大人,可是要吃饭住店?”

辛公平皱眉道:“饭是要吃,店也要住,可你这里也没地方让我等用饭啊?”

“有有!”

店家连声道。

他迎来送往的,眼睛可尖利着呢。

这两人虽然一身泥水,看着十分狼狈,可身上穿着却非同一般,穿的可是官衣。

在称呼上一试探,见两人面色平常,显然早已习惯,更多是笃定。

他这地方何曾能见到几次贵人?

怎能不伺候好了?

别说两位大人,就是身后那个和尚,看起来也不一般。

不过和尚只是和尚,哪里有大人重要?

店家脸上笑意更显谄媚:“两位大人稍待,小的这就去大人腾腾座儿!”

说着,弯着腰回过身,小跑着向那个绿衣客跑去,叫了两声,不见回应,便直接伸手去摇,嘴里呼喝着:“醒醒!”

那绿衣客被摇醒,十分不快,店家却视如不见:“你快快起来,将这里让与那两位大人!”

绿衣客撑起上身,回头看了一眼,神情难看。

“这店家怎如此无礼?”

门口,辛公平见此,脸上不悦,几步走了过去:“你这店家怎这般没道理?凡事总讲个先来后到,你赶人作甚?”

店家谄媚一笑,理所当然道:“他这等人,如何与两位大人相比?您是官,他是民,自该相让。”

“如何不能相比?”

辛公平叱道:“你这里也并非官驿,何时住店也要论官民、讲身份?速去!另寻空余之处于我等,莫再搅扰他人。”

“是是是!”

店家哪儿还不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连声应是,狼狈离去。

“因我等叨扰,搅了阁下清静,还请继续安歇吧。”

辛公平微微行了一礼,便转身回到了门口。

那绿衣人看了他一眼,躺回了榻上。

没多久,店家再次回来。

正好一张榻上的客人酒食吃完,竟不打算留宿,迎着大雨就走了。

这张榻,又正巧就在绿衣客旁边。

总算有了安歇的地方,成辛二人向店家要了热水,到屋后去换洗了一番。

陈亦自己坐在榻上,四处看了看。

不得不说,这古时的客栈还真没有电视电影里看的那身惬意,古色古香。

不是没有,但那都是达官贵人才有的待遇。

普通的平民百姓,更多的像是眼前这种。

一张床榻,既可坐,又可躺,既是吃饭的地方,也是睡觉的地方。

连张帘子都没有,什么天字一号房?更是扯淡。

陈亦四处转动的目光,落到旁边不远那张榻上躺着的绿衣客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异光。

便闭目不语,盘坐榻上,如老僧入定。

过得片刻,成辛二人一身干爽,回到了这里。

店家适时送上了一桌吃食。

辛公平看了一眼旁边的绿衣客,开口道:“阁下,若是未曾入睡,不妨一同吃些酒食,也当是我等搅扰了阁下沉眠的赔罪。”

那绿衣客动了动,翻身坐起,脸上带着欣然之意:“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当下真就大方地走过来,于榻上就座。

各自报了名姓,这绿衣客原姓王名臻,乃长安人士,开化坊王家之人,也是富贵人家。

他举止从容,几句话间,谈吐也不似寻常俗流。

交谈下来,更显言词亮达,见识非凡,思辨难及。

令辛公平十分欣赏,提着酒壶,连连斟酒劝饮。

连成士廉也对他有几分侧目,陪饮了好几杯。

陈亦只在一旁自顾吃着东西,毫不理会他人,成辛二人似乎也忽略了他,忘记了他一般。

这时,那绿衣人却有意无意地扫过他,举杯满饮,如常高谈。

辛公平此时已脸色酡红,意微醺,举杯叹道:“世人常言:天生万物,唯我最灵。大儒名士,皆言穷尽天理,圣贤书中,也谓人为最灵,只是人连明日所食何物,所为何事,所去何方,前途明暗,几时生,几时死,都不得而知,安能为灵?”

“呵呵……”

那王臻轻笑一声:“人生于世间,一言一憩,一饮一啄,无非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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