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夜雨潇潇

李察德原本以为，等典礼结束后，春狩就会开始；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在那之后，聚集在仿斗兽场式建筑的观景台附近的人们就全部离开了。

他后来才注意到，原来一直等到了夕阳西沉、黄昏之后，天梯系统才会真正运行。

而为了前往地面，春狩队伍的最后集中地点，是在底层。

……

临近深夜，天上下起了连绵的冰凉雨水。

这是李察德第三次来到这里。

黑塔的最底层几乎没有任何阻挡和防护，因此无论是风吹日晒，电闪雷鸣，落雨起雪，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需要像陆地上的人们那样做好相应准备。

今晚是狩猎时刻，巫师塔的飞行高度会远比平常低。

换上防雨斗篷的师生二人离开暂时落脚的小店，前往聚集处。那里位于城区的西南角，有一座巨大高耸的螺旋楼梯。

周围经过的人们一个个缩起肩膀，为了尽量不被雨淋到而加快步伐，在参次不齐地向两侧“生长”的无数屋檐和烟囱下行走。

长靴在凹凸不平的青石地面上踩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从屋脊流淌下来的冰冷水流，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在近在咫尺处噼里啪啦落下，潮润的水汽不断地往内衬里渗透。

不知从何时起，耳畔只剩下回荡的雨声。

一路无话，两人在离开主街道后，很快便能看到这栋矗立在黑塔尽头的庞大建筑。螺旋楼梯的狰狞一角朝着漆黑深沉的夜幕刺去。

它就像蹲伏在地上的巨人，脊背高高隆起，无目的视线俯瞰着从身前街道上走过的渺小人类。

此时，高楼底下已经聚集起了一大片人。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每个人穿着和师生二人相同制式的深色斗篷。

气氛和之前完全不同——

李察德和维尔莉特从人群中穿过。路过人们之中的时候，李察德甚至能感觉到从兜帽底下传来的一个个或冰冷或不怀好意的视线。

……

手持水晶球的老巫师站在塔顶的房间，静静地俯瞰着这群人。

他的表情极为古怪，一半露出微笑，一半则像是死人尸体，僵硬到面无表情，看起来十分渗人。

鹦鹉在桌边的鸟笼里扑扇翅膀，发出狂躁而尖锐的声响。

……

李察德突然觉得身上一阵恶寒，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真名小姐，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他摸了摸脖子，一边在脑内询问道。

“我只是觉得......”

黑发少女像一架无人机似的在他的头顶上盘旋。

“这对长官来说，是来到玛雅世界进行的第一次长途旅行。请打起精神，好好享受吧。”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他摇了摇头。

虽说是“异世界”，日子却始终在塔上度过。没想到过了一年之后，才真正过上像是穿越者的生活……

他站在人潮之中，一时间有种踌躇满志的感觉。

在人群中驻足半响后，李察德忽然注意到身侧传来的轻微骚动。

“来了。”

维尔莉特低声说道。

骚动很快平息下来。李察德和周围的其他人一样，抬起头望向螺旋楼梯上方。冰凉的雨丝被风卷起，拍打在脸上。乌黑的云团低沉沉地压在头顶，将世界淹没在墨水般的黑暗里。

白天阳光灿烂，现在却像末日来临前一样。

然后，他望见了出现在楼梯上方的身影。一共有三人，身上都穿着象征地位与荣耀的巫师袍。那是“巫师生活管理委员会”的成员，一般都是些从学派内离开，处于半隐退之中的老巫师。

他们的长袍柔顺地垂在地面上，风雨根本近不了他们的身。其中一人举起手掌，巨大建筑物的深处顿时传来一阵“隆隆”的可怖声响，甚至要比天上的雷声更加响亮。

螺旋楼梯的一侧被打开，露出敞开的空间。

狩猎队列开始陆陆续续走入电梯之中。

遥遥望去，就像从一个洞穴朝另一个洞穴迁徙的蚂蚁队伍...

没有人开口说话，没有人指引，所有聚集起来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朝那里走去。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入一处四周都是金属的立方体内。

李察德觉得这里更像是一处集体囚笼。

等所有人进来后，囚笼的门又一次缓缓拉拢。他从逐渐变窄的缝隙中望向螺旋楼梯的上层，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

“请准备好，老师……”

虽然没有意义，但女巫还是在他耳边尽职尽责地提醒道。

下一个瞬间，一股巨大的失重感便牢牢攫取了人们的身体。

所有人的双脚正在离开地面——只要往下一瞧，就会发现自己真的开始漂浮在空中。

“咚！”

数秒钟后，撞击声所造成的轰鸣震动着人们的耳膜，脚下的钢铁地面竟好像在海浪上一般起伏。

李察德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不禁想起自己还是个学徒时，乘坐天梯的遭遇。囚笼里的人们绝大部分都和他一样是低级巫师，一个个东倒西歪，头晕眼花。当时的他趴在地上，用手支撑着自己的体重，很努力才能压抑着胃部翻涌上来的作呕感。

在那之前，李察德还很好奇黑塔准备如何将人们送到地面上；是使用某种降落式的交通工具吗？还是说需要攀爬的梯子？

而真正的答案：黑塔的人会将他们全都塞进一个笼子里，然后直接从高空丢下去。无论是黑塔的悬停高度，还是施加在钢铁笼子上的防护法术，基本上都停留在计算后“恰好不会让一个成年人把脖子摔断”的地步，剩下的就全靠个人本事了。

因为不止是顶层住民，其它楼层的巫师们同样会通过天梯定期前往地面上——他们当然没有资格为了锻炼而参与“狩猎时刻”，而是替魔塔搜集材料的，这是一项必须履行的义务。

他们的手上还会佩戴一种手环，那是由黑塔分发下来的唯一装备，每一位住民都会有，上面镌刻着来自咒法学派的法术。它能用来分辨敌我，提供位置。

除此之外，手环还能记录住民的功勋和贡献，表明身份与位阶，检测生命活动以确定佩戴者是否还活着。当然，最关键的作用是限制和监视：为了防止某些人在没有交够物资和材料，趁着前往地面的时机逃跑，手环必须是开启状态。

就像黑塔内几乎所有的措施一样，那玩意儿的限制效果和佩戴者的位阶成反比。

对于此时乘坐天梯的顶层住民来说，它比起限制更像是单纯方便的工具，甚至可以不用配戴。

……

“门开了。”

人群中，有人低声说道。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