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疏不间亲

李承乾听到李世民的怒吼,顿时耸拉着脑袋,再不敢说话。

李世民这才恢复了常色:“归根到底,刘老三之事,给了朕一个极大的教训,那便是朕的言路还是闭塞了啊,以至于为人所蒙蔽,甚至已看不清真相。”

李世民脸色显得很凝重:“这是何其可怕的事,当政之人若是连天下都不知是什么样子,却要做出决定千万人生死荣辱的决策,基于这样的情况,只怕朕再有天大的才智,这发出去的诏书和旨意,都是错误的。”

陈正泰心里不禁打了个冷颤,李世民不愧是享誉千年之久的名君,我陈正泰只想到的是通过这件事,收了那戴胄做了弟子,这几日还在琢磨着怎么发挥一下戴胄的余热。

而李世民所想的,就深远得多了。

李世民看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问题,那就是他所接受到的讯息,显然是不完整,甚至完全是错误的,在这完全错误的讯息之上,他却需做重大的决策,而这引发的将会是一连串的灾难。

李世民深深地看着陈正泰,道:“正泰,这件事,你如何看待?”

陈正泰想了想:“其实恩师这样的事,一直都有,哪怕是将来也是无法杜绝的,毕竟恩师只有两只眼睛,两个耳朵,怎么可能做到事无巨细都掌握在其中呢?恩师圣明啊,想要让自己能体察下情,所以恩师一直都求贤若渴,希望贤才能够来到恩师的身边这何尝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呢?”

“只不过”陈正泰咳嗽,继续道:“只不过恩师选官,固然做到了物尽其才、人尽其能,可是这些人他们身边的官吏能做到如此吗?归根到底,天下太大了,恩师哪里能顾忌这么多呢?恩师要管的,乃是天下的大事,这些小事,就选尽良才,让他们去做就是。就比如这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学生就以为恩师选拔良才为己任,定要使他们能满足恩师对人才的要求,做到承上启下,好为朝廷效力,这一点师弟是亲眼见过的,师弟,你说是不是?”

李承乾:“”

见李承乾不吭声,陈正泰给李承乾使了个眼色。

李承乾只好道:“是,儿臣是见识过一些,感触良多。”

李世民皱眉,陈正泰的话,其实还是有些空谈了。

不过细细想来,朕确实无法做到能够完全体察下情!

他不禁颔首:“哎说起来越州那里,又来了书信。”

又是越州

李承乾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李世民道:“里头乃是越州刺史的上奏,说是青雀在越州,这些日子,积劳成疾,当地的百姓们无不感激涕零,纷纷为青雀祈福。青雀毕竟还是孩子啊,小小年纪,身子就如此的虚弱,朕每每想来总是担心,正泰,你擅长医术,过一些日子,开一些药送去吧,他毕竟是你的师弟。”

李承乾的脸色更加的铁青。

陈正泰却是乐呵呵地道:“这是理所当然的,想不到越王师弟如此年少,便已能为恩师分忧,这江南二十一州,听说也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恩师的子嗣,个个都了不起啊。越王师弟积劳成疾这性子倒是很随恩师,简直和恩师一般无二,恩师也是这般勤政爱民的,学生看在眼里,心疼。”

李世民听到此处,倒是心里有了几分宽慰:“你说的好,朕还以为你和青雀之间有嫌隙呢。”

李承乾低着头,脑袋晃啊晃,当自己是空气。

陈正泰则道:“恩师说这样的话,就太诛心了,越王与学生乃同门师弟,何来的嫌隙之有?当然学生毕竟也还是孩子嘛,有时也会争强好胜,从前和越王师弟确实有过一些小冲突,可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越王师弟显然是不会见怪学生的,而学生难道就没有这样的度量吗?更何况越王师弟自离了长安,学生是无一日不想念他,人心是肉长的,些许的口角之争,如何及得上这同门之情?”

李世民见陈正泰说得入情入理,显然是发自肺腑之言,随即道:“当真?”

“何止呢。”陈正泰正色道:“前些日子的时候,我还给越王师弟修书了,还让人捎带了一些长安的吃食去,我惦念着越王师弟他人在江南,离乡千里,无法吃到关中的食物,便让人百里加急送了去。若是恩师不信,但可以修书去问越王师弟。”

李世民一脸错愕。

此时由不得他不信了。

李世民万万想不到,陈正泰竟还和青雀有联络,甚至还有这个心思。

一旁的李承乾,脸色更糟了。

李世民则沉着眉,他固然杀了自己的兄弟,可对自己的儿子却都视如珍宝的。

就算是历史上,李承乾谋反了,最后也没有被诛杀,甚至到李世民的晚年,害怕李承乾和越王李泰因当初争夺储位而埋下仇恨,将来若是越王李泰做了皇帝,势必要害太子的性命,所以才立了李治为皇帝,这其中的布置可谓是包含了无数的苦心。

无非是不希望兄弟们相残,也不希望自己任何一个儿子出事,哪怕这儿子谋反,想要夺取自己的大位,却也不希望他受伤害。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很是宽慰:“你有这样的苦心,实在让朕意外,如此甚好,你们师兄弟,还有太子与青雀这兄弟,都要和和睦睦的,切不可同室操戈,好啦,你们且先下去。”

陈正泰喜滋滋地作揖而去。

李承乾则故意拖拖拉拉的,全程一声不吭。

等陈正泰出了殿,走了许多步,却见李承乾故意走在后头,垂着脑袋,唇抿成了一条线。

陈正泰驻足等候,李承乾却是一扭身,想走。

陈正泰叫住他:“师弟,你去哪里?”

李承乾这才抬头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家伙”

“嘘。”陈正泰左右张望,表情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李承乾从刚才就一直憋着气,恼怒地道:“有什么好说的,孤都听到你和父皇说的了,万万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师弟啊。”陈正泰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道:“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吗?现在越王殿下远在天边,而那江南的大臣们呢,却对李泰极尽吹捧,更不必说,不知多少世族在陛下面前说他的好话了。这个时候,我若是说他的坏话,恩师会怎么想?”

陈正泰顿了一下,就道:“恩师一定会想,越王年纪这么这越王师弟的不是,会不会是我有什么居心。终究他们也是父子啊。以疏间亲,这是人之大忌,到时不但不会得到恩师的信任,反而会让恩师更觉得越王师弟可怜。”

李承乾仍旧气不过,嘲讽地道:“所以你还给他修书了,还给他送吃食?还百里加急?”

“嘿嘿”陈正泰乐呵呵地道:“这才是最高明的地方,现在他在扬州和越州,显然心有不甘,成日都在笼络江南的大臣和世族,既然他不甘心,还想取太子师弟而代之。那么我们就要做好持久作战的准备,切切不可贪功冒进。最好的办法,是在恩师面前先多夸一夸他,令恩师和越王师弟解除了戒心!”

“你要诛杀一个人,若是没有绝对诛杀他的实力,那么就应该在他面前多保持微笑,然后冷不丁的出现在他身后,捅他一刀子。而绝不是满脸怒容,大叫大嚷,喊打喊杀。师弟,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背后捅他一刀子?”李承乾这一下子愣了,诧异道:“你想派刺客”

陈正泰脸都吓绿了,心里忍不住狠狠骂道,就你老兄这智商,我若是你兄弟,我也要夺了你的鸟位啊。

陈正泰觉得好心累呀,他也是拿李承乾没法了,只好继续耐心道:“这是打个比方,意思是现在咱们得保持微笑,到时有了机会,再一击必杀,教他翻不了身。”

李承乾眨了眨眼睛,不禁道:“这样做,岂不成了卑鄙小人?”

“你错了。”陈正泰正色道:“卑鄙者未必就是小人,因为卑鄙只是手段,小人和君子方才是目的。要成大事,就要晓得隐忍,也要晓得用特殊的手段,决不可做莽汉,难道隐忍和微笑也叫卑鄙吗?倘若如此,我三叔公见人就笑,你总不能说他是卑鄙小人吧?”

李承乾愣了愣:“呀,你三叔公不就是一个小人吗?”

这话似乎又越扯越远了,陈正泰摇摇头:“我们暂先不讨论这个问题,眼下当务之急,是师弟要在恩师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能力,这才是最紧要的,要不我给你一桩功劳如何?”

“嗯?”李承乾顿时勾起了好奇心:“你来说说看。”

陈正泰笑了笑道:“走,师弟去看了便知道。”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