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木雕
为了掩饰一下刚才忽然表现出的痛苦,方宵称自己有些头疼,要去休息。
虞幸便扶着“虚弱”的他,挪回了方宵的卧室。
方宵脱了外衣躺在床上,虞幸给人盖上被子,压了压被角,坐在床侧给方宵探了探额头的温度。
“没有发烧什么的……”
方宵睁着眼睛,偏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虞幸挑眉:?
“我从来没被弟弟照顾过。”方宵努力地凝视着这一切,似乎只要他看得足够用力,就能把此时的感受记得更深。
“我这倒也算不上照顾。”虞幸顿了两秒,然后微微皱起眉头,“哥,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因为要控制这么大一个镇子,才导致了头疼。”
“……或许吧。”方宵的黑眸一动,“所以你回来,就能替我分担一半的‘工作’了,不是吗?”
“我……”虞幸呼吸一滞,按道理,他此时应该说,既然决定留下,那无论是分担也好帮忙也好,他都会尽力的。
然而,虞幸只是又给方宵压了压被子——这个动作本不必要。
方宵被子下的手刚想动,就被虞幸按住,因为虞幸没用力,方宵也就任他按,但是表情逐渐变得诡异:“你犹豫了?”
虞幸低头,碎发遮在眉眼前,让他的神色也于阴影中不甚清晰。
方宵眼睛眯起,胳膊用力,似乎马上就要撑起身体。
“哥。”
虞幸低低地声音跟暂停键一样止住了方宵的动式,他抬眼,那张年轻的面容上,因为面无表情而显出了一丝格外阴森和危险的气质。
“你要知道,我对方家,只剩厌恶。”
“如果我留下来,也只可能是因为你了。”
他把手隔着被子放在方宵心口位置,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方幸,San,不是什么傻白甜,也不是什么被吓一次就妥协的……没见识的人。
他可是经历了棺村,还去过墓宫的,独一无二的诡画师。
虞幸分毫不让地与方宵对视,甚至忽然道:“对不起啊哥哥,我也对你隐瞒了一些事,一些……无伤大雅的事。”
方宵童孔一缩。
那黑色的眼里,流露出的也不知是属于方宵的茫然,还是属于蛇的阴冷。
“我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弱。”
虞幸嘴角牵起:“你在我耳边用声音扭曲我的认知,我确实抵挡不住。可是等我缓过来,我就知道,你要慢慢地让我改变想法,留在方府。我本可以走的,是因为你,我才装作被你威胁走不了的样子。”
[他为什么忽然自曝?!]
[什么情况,我怎么又看不懂了,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幸干什么自己戳穿自己啊??]
[这不是又让那条蛇对他不信任了吗,蛇蛇听了这话,肯定就知道他现在受到的扭曲影响没有想象中那么深!]
[等一下,不对,他说他没有抵挡住方宵在他耳边那几句强制的认知篡改,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爱凑热闹的弹幕一阵轰然,他们看着屏幕中主动把气质从无害转变为阴冷的虞幸,发出各种震惊的声音。
方宵也被这话惊住,立马就要翻身坐起,他根本没有“虚弱”,浑身肌肉紧绷时,行动又快又狠。
被子被掀起,隐约间,仿佛有蛇嘶鸣而过,方宵的眼睛转化为蛇童,有力的大手直接朝虞幸脖子袭来。
弟弟的言行出乎意料,“方宵”的第一反应,是先将人制服。
“啪!”
虞幸比他更快,仅用一只手就拦下了方宵,抓着方宵的手腕,使其根本再难进半寸。
这明显的对比,让不久前虞幸难以挣脱方宵禁锢的那一幕变得无比荒谬。
“信了吗?”虞幸还在笑,但是隐约流露出一点哀伤。
他俯身,抱住了僵硬方宵:“其实啊……我是自愿留下来的。”
叹息般的气音包含了很多复杂的情绪,他抚着方宵的嵴背:“因为哥哥一个人太孤独了。”
“可是,我现在还不确定,你是不是在利用我呢……”
方宵喉结一滚,好似也感受到了虞幸身上的危险。
他甚至不明白,怎么只是一瞬间,他们的角色好像就颠倒了。
“要是你利用我,我会很生气,也会很难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做那个开开心心的弟弟。”
虞幸松开方宵,冷着脸盯住他。
“最好别让我知道……”
“一旦我知道你别有用心,我就要惩罚你了。”
方宵想解释。
可他还没开口,脑海里的蛇影就蜿蜒滑动,他听到自己开口,说的却是完全不受控制的话:“怎么惩罚?”
虞幸不想让自己的表情吓到“哥哥”,揉了揉脸,又露出和之前如出一辙的笑脸,可语气中的凉意让方宵的后背都开始发麻:“当然是,接管方府。”
“反正都是从方德明那老东西手里抢来的权利,你能抢他的,我也能抢你的,想必你故事中的那条巨蟒并不会介意。”
脑中蛇尾缓缓盘结,方宵呼吸急促。
“既然你非要惹我,要和我回忆我们的兄弟情,那,能不能结束,就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了。”虞幸眨眼,“等我接管了这里的一切,就把你困在我身旁,但凡你想理我远一点,就要被镇上那些‘角色’送回来。”
“被困了这么久了,你也不在乎自由,对吧?”
“啊,对了,你还在乎嫂子,那就让嫂子来限制你的距离,每天跟着我还是跟着她,你可以自己选,我对你好不好?”
虞幸脸上浮起红晕,仿佛被病态与偏执占据了理智:“当然了,这是你哄骗我的惩罚,如果你没有要对我不好,我就还是你的乖弟弟。”
“……”方宵陷入了很长久的沉默。
弹幕也被沉默了。
良久,才有几条缓缓划过。
[反客为主?]
[这是在做什么……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好像有别的想法了。]
[他是因为刚才方宵忽然异常,发觉了什么吗?]
[这种东西不是说接管就接管的吧,想接管方府,不就是要接管南水镇的控制权?不就是主动欢迎那条蛇控制他的意识?]
[但按照人设来讲,方幸知道的没有身为推演者的幸这么多,所以他才会说出接管方府的话,反而能证明他对蛇的阴谋并不知情呢……]
虞幸等着方宵的回答。
沉默太久,他像是了然了:“你真的有害我的心思?”
“不,我从不想害你!”方宵只能憋出这么一句,然而,他明白,瑞雪祭就是针对弟弟设计的,这不叫害他,还有什么叫害他?
“那我们,明天一起去玩。”虞幸摸了摸方宵的头顶,“明早,我在旅店等你,记得来接我哦?”
“你要走了吗?”方宵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他也知道,现在这情况,的确不适合继续谈下去。
他们都需要冷静下来,思考一下现在这个局势对彼此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也是。
这样的方幸,才是他少时那个沉默寡言又被虐待的弟弟最有可能长成的样子,有城府,会伪装,只有自身实力给足了底气,他才敢这么回到南水镇来。
“虽然天色还早,但是我不想打扰哥哥休息了。”虞幸轻拍被子,弯起眉眼,“毕竟哥哥不是不舒服么?”
“……好,那我们明天见。”方宵欲言又止,话到嘴边,脑袋却空空如也,忘记了自己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最后他只能应了一声。
虞幸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这一次他没有为自己乖乖躺下的方宵压被子。
这也更是暴露出,横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秘密,让他们的感情像泡泡一样,一碰就要碎了。
虞幸没忘记带上他落在这儿的旅行包,他打开门,就在要迈出去的那一刻,床上的方宵突然问:
“你不去看看方德明?”
这语气极度平静,一听就知道,又是那条蛇借方宵之口问出的问题。
“方德明。”虞幸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被他咀嚼吞咽。
他的轻笑有些冰冷:“我本想回来亲自折磨他,结果你和许婉已经先一步动手。”
“对我而言,这样可不够,我还没享受到折磨他的快乐呢。”
“不过没关系的哥哥,今天我就不去找他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说完,门被关上。
虞幸依旧没有放出任何与诅咒之力相关的气息,而是散出感知力,看了看方向,径直去往了美杜莎和阎理所在的位置。
既然要走,当然要带着朋友一起。
走出院落,他开始听见身后有巨物滑动的摩擦声。
阴冷气息正在向他接近,毫不避讳,甚至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还没走几步,那声音如影随形,已经贴在了他背后。
他脚步顿了顿,狐疑地往后看去。
半透明的巨型蛇尾,就这么在他身后游曳。
粗壮蛇尾几乎需要三人合抱才能环住一圈,上面的鳞片泛着幽幽冷光,蛇尾向上延伸着,在尽头连接着一个女性人类的上半身。
这人类身体也宛若巨人,同样虚无透明,紧实的小腹收窄,再往上的隐私部位被长长的头发遮住,一双光滑的手臂正随意搭在身侧,最上方,是一张阴冷又美丽的脸。
人身蛇尾的女性从体积上来看有三四个虞幸那么大,难怪速度这么快,那女性身体在虞幸头顶低低地俯着,极具压迫感。
一双没有感情的冰冷蛇童,就这么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
虞幸的视线穿过它的身躯,落在后面的地面,左右观察了一下,因为“没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因而狐疑之色更浓。
“有人在盯着我……?”他直接装成睁眼瞎,扭回头去,脚步却没有变快。
他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跟在他身后的巨大蛇女却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蛇女悄然从他肩侧滑过,带起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冷风,摇曳两下,堵在了虞幸身前。
尖锐的指甲连接着一根根傀儡线一样的东西,从蛇女的手中延伸向四面八方的虚空里,蛇女那不似人类的面庞露出凶戾,缓缓咧开一个笑容,两颗锋利毒牙在骤然变大的巨口里闪着寒光。
虞幸面色动都不动,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直接从做出攻击姿态的蛇女身上穿了过去,连脚步都未曾有半分犹豫。
他的伪装很成功。
没有人能从他的表现里看到任何蛇女的影子,他宛若一个无知无觉的人,明明感受到了与往常有区别的阴冷,也产生了疑虑,可就是看不到蛇女的存在。
虞幸走出方宵的院子,蛇女虚影没有再跟上来,而是停在原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身影消失在拐角出。
[啊啊啊那个就是蛇蛇吗?它进化出人身了!]
[我可以!好美的蛇女!]
[都是蛇,比起美杜莎差了不是一丁点儿呢……]
[美杜莎是美,可是我喜欢的就是这个蛇女那种非人的感觉啊?有问题?]
[幸装作看不到她哈哈哈,这演技去演盲人肯定行]
[有人注意到吗?刚才蛇女张嘴恐吓他的时候,嘴里好像没有舌头……]
虞幸自然看得比弹幕清楚。
蛇女身上的威势很强,那种浓烈的鬼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但她张嘴时,口中除了毒牙空空如也,又平添几分诡异。
她和美杜莎记忆里的蛇女应该是同一条,虽然美杜莎看见的那个要稍微小一点点,但这虚幻身影的大小应该是蛇女自己可以随意变化的。
啧,这么说起来……
蛇女,也就是故事中的巨蟒,拥有着千结力量的蛇,其实在美杜莎踏入方府的那一刻就已经认出她了吧。
虞幸直到这时才想起这么个纰漏来,美杜莎有多强?强到能从蛇女身上撕下一块肉。
尽管记忆中的蛇女应该并非完全体,只是在被镇民召唤后分出去了一个分身,但对于美杜莎,她肯定记忆犹新,且恨之入骨。
但是从他进方府以来,美杜莎也跟着伪装成普通人,蛇女明明知道,却并不戳穿,一定是在观察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还好美杜莎一直没来联系他,不然他所谓的伪装,不到刚刚自曝的时候,就会被蛇女知晓得一清二楚。
难怪。
蛇需要方家小儿子,他是必需品,所以即使他身边的两个朋友中的女人十分蹊跷,蛇也放人进来了。
他和方宵前半段的拉扯让蛇逐渐安心,恐怕那时蛇想的是——方幸虽然好拿捏,但他的两个朋友十分难办,所以要将方幸和他的朋友分开。
也正因有了这种心理预期,在虞幸自爆没有那么弱的时候,正被蛇控制着的方宵反应有点应激了。
即使他要暂时离开,蛇都要故意化出虚影,来试探虞幸的实力有没有达到能看见她的程度。
此时试探结束,蛇女应该已经对“方幸”的“真实实力”有了新的判断。
【你的新计划到底是什么?】
这样做难道就能让方宵活下来?
虞幸的行为很大胆,系统又忍不住了,这毕竟事关它要拿到的东西,虽然它不能阻止虞幸的任何行为,但总归是想问清楚的。
“很简单。”
虞幸走向阎理两人的方向,在心中回答:“方宵的身体难以维持南水镇运转,小千……蛇女要找我做新傀儡,应该会逐渐把南水镇控制权分给我,随着她对我的控制力加深,控制权也会越来越偏向我,直到完成控制权的交接。”
这是一切如蛇女计划进行时,蛇女会做出的选择。
到那时,方宵就会和方德明一样成为弃子——最多加上要和明珠生下孩子的任务。
这对方宵来说,能保命,可这样的日子本就不可能存在,系统送虞幸来,就是为了打破现状。
“我把自己演成一个喜欢哥哥、很听哥哥话的弟弟,后续的流程也不过是由方霄带着我前往港口,给我看那套拍摄设备,告诉我掌控这个小世界的原理,然后我图穷匕见,打算毁掉拍摄设备,方宵被千结征用身体,和我战斗。”
“我想替你毁了设备,势必先毁掉方宵的身体,他会死在我手里。”
“那么想让他活下来——只需要在我看到设备时,确保方宵不在场。”
只要方宵不在场,蛇女就算要阻止虞幸,也不会波及到方宵,她更不会主动去毁坏这勉强还能用一用的方家躯壳。
【他不在场,谁带着你去港口?】
虞幸眼中弥漫起笑意。
“若我一无所知,蛇女便随时都要担心我认知恢复,所以才需要一个方宵,时时刻刻巩固我的认知扭曲程度。”
“可如果我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因为方宵才自愿留下,甚至有从方宵手中夺权,接管方府的野心呢?”
“而我表现出来的城府和偏执,同样会是我的枷锁,是我贪婪的起源。这样的我,有能力,也有弱点,却又比方宵更加冷酷。”
虞幸走过院中铺设的石子路,闲庭信步。
“方宵的弱点就是我,这让他在面对我的时候,甚至会动摇自身认知,蛇女一定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
“相反,我呢?我很自大,情况尚未弄清楚,就敢自称接管方府,控制方宵。我有病,我最大的弱点是精神不正常,但这对于千结的力量体系并无阻碍,反而给出了一个扭曲认知的极佳起点。”
“最重要的是,方宵会为了我做出一切牺牲,可我,却自私自利,做惯了被奉献的那一方。我只会接受方宵的好,一旦和方宵产生分歧,我才是更强硬的那一个。”
系统顿了两秒,恍然大悟。
【这就是你的目的,你不想做方宵的替代品,你要做的,是方德明的替代品。】
是的,这就是他前后两种表现能带来的区别。
在虞幸原本的计划中,他和方宵一样,是抗拒,是无奈,是被动,蛇女并不会介意这一点,她只需要一个新傀儡,有了方幸,她就能等到方宵和明珠有孩子,甚至能等到方幸和……和不知道哪个女人有孩子。
新的计划中,虞幸要做方德明那样的人。
他要让蛇女看出他本身的恶与贪婪,假装被哥哥强行留下,实际上不过是想让哥哥多一点愧疚。即使不曾了解所谓信念,光凭掌控一个小世界,他就已经动心。那么,对于他,蛇女就可以从强迫,变成合作——
只要蛇女不是傻的,这两个月南水镇小世界出现崩溃征兆,她就应该已经想到了主动和被动的区别。
虞幸要是也因为某种原因,和方德明一样主动接受蛇女,那么她将得到一个完全无需担心逃离,且可以使用很久很久的新傀儡。
这种“合作”只是暂时的,虞幸只要不是特别强大,就逃不过蛇女潜移默化的扭曲,到时候,再多的野心也只能成为蛇女的玩物。
【你想让蛇放弃中间的环节,舍弃方宵直接选择你。】
系统已经跟上了他的思路。
【而你同时表现出了对方宵这个哥哥的控制欲,所以,只要蛇女上钩,你再提出你要完整的方宵,她就不会再当着你的面控制方宵做事。】
蛇女不会真的放弃对方宵的控制,不然以方宵那性格,脱控的第一时间就要扛着弟弟逃跑。
她一定会假装放下方宵,实际上仍然维持方宵的认知扭曲。
但只需要一个“不当面”,就够了。
“到时候,她大可以直接待在‘主动接纳她的我’的意识里,指引我去港口接触拍摄设备,得到南水镇明面上的控制权。”虞幸在心中笑道,“等她发现我要毁掉设备,她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强行对我进行短时间的认知篡改,阻止我的行动,其他事情之后再议,要么,以她的真身和我战斗。”
无论是哪个选择,虞幸都不怕。
由蛇女亲自进行认知篡改一定非常强,难以抵抗,但虞幸未必没有反制手段。
真身战斗,那就更好了,虞幸最喜欢以命搏命,他的命就是拿来用的。
至于方宵,还留在方府里呢,这么远,等蛇女控制方宵赶来,黄花菜都凉了。
【这的确是能让方宵活下来的方法,但,你如何确定事情的每一步都按照你的想法发展?】
“那不就……看我本事了么。”
虞幸活动了一下手指,碎发掩住眼中兴味。
没有哪种计划的成功概率是100%。
是把蛇女从头到尾耍上一遭,还是中途就被发现,那就看他和蛇女,哪个更懂“人心”。
他不觉得他会输给一条蛇。
蛇女跟在他身后试探他的实力,就是他已然成功将蛇女引入坑中的证据。
蛇女显然已经在考虑是否要放弃方宵直接和他合作,只有这样,才需要如此明显且急切地试探他。
至于风险变大,导致系统有些担心……那关他什么事,他又不是系统儿子,能帮忙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
系统不想说话了,不过它好歹得到了虞幸的思路,不那么没底,干脆给虞幸发了一个白眼表情,装死去了。
虞幸挑眉,在心里呼叫了系统好几声,系统都不回答他,大约是眼不见心不烦,关注其它推演者的动向去了。
直到这时,虞幸才露出一个得逞的眼神,他伸了个懒腰,一脚踏入前院。
“这个地方我好像刻坏了!”
“没关系……你可以把这个凹陷设计成其它东西。”
远远的,他就听见美杜莎和老园丁聊得热火朝天的声音。
你一言我一语,都是美杜莎向老园丁讨教凋刻技巧的对话。
直到看见人,才发现阎理也在。
三人各坐在一张椅子上,占据了桌子的一处,园丁正在凋刻他原本就在凋的老树根,美杜莎和阎理则各自捧着一个小臂大的木头。
阎理闷声不坑,两条大长腿放不下便只能有些委屈的曲着,他只盯着木凋看,眼中全是认真,和美杜莎一会儿都不停的嘴产生了鲜明对比。
刻刀摆得到处都是,木头屑刷刷往下落,还好他们两个都穿上了老园丁找出来的围裙,不然现在身上估计已经不能看了。
“你们玩得好像很开心。”
虞幸走过去,几人齐刷刷向他看来。
阎理见他居然换了身衣服,还大大方方的背着包出现,仿佛随时可以迈出方府大门,而不需要他们拼死拼活跑出去,有那么一瞬间表现出了诧异。
“小幸……”老园丁见他这样,也十分意外,“你这是?”
“哟,园丁爷爷。”虞幸大大咧咧过去,本想直接一屁股坐在桌上,看着这满足的木屑,终究还是没能下得去腿。
“我待得差不多了,准备叫我朋友一起回去了。”
“回去?”老园丁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刻刀,震惊地站了起来,“小宵竟然放——小宵竟然舍得让你走?”
显然,因为方宵才是方府的掌权者,所以老园丁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然后才是许婉:“许夫人呢?她也不留你吗?”
“诶?就要走了吗?”见过虞幸和方宵一眼的美杜莎倒是对这个结果不太意外,她当时看虞幸能把方宵哄成那样,就知道这家伙很有手段。
她举着自己才刻了一小半的木凋:“我还没弄完呢。”
阎理瞥她一眼,默不作声。
虞幸笑笑,先回答老园丁:“我就是回旅行团待一阵子,明天跟我哥约好了一起去看瑞雪祭的,等瑞雪祭结束了,我就回方家生活。”
“反正也要回来了,他们就算舍不得,也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不给我。”
老园丁愣住了。
回过神来之后,他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意料之中的哀伤来。
“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虞幸羊装不解:“什么?走到哪一步?”
“没什么。”老园丁摇摇头,又坐了回去。
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逃走的小少爷,长大后又一次踏入了这个只进不出的牢笼。
而且,就这么半天的时间,就已经……被改变了想法。
他不自觉地向天上看了看。
那就曾经出现在他眼中的巨蛇,真的就这么恐怖吗,小宵没能逃出去,小幸也躲不开。
哎……
或许,方家就是命该如此。
“你真决定要留在这儿了?”美杜莎知道这不会是虞幸真正的选择,但做做样子还是要的,她眉目间出现一次挣扎,迟疑地问,“我好像记得……你之前跟我们说,你家里人对你很差……是说过的吧?”
“说过啊。”虞幸并不否认,他低下头,忽而勾唇,“但是今天我过得很开心。”
“我父亲,他得到了他应有的结局,另一个让我极度讨厌的人,李保姆,她死了。”
老园丁浑身一震。
那个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人的“眼睛”,死了?
虞幸再抬头,脸上的笑容特别灿烂,几乎透着股不谙世事的纯真:“我哥替我杀了她,就死在我面前,她的眼睛被砸的稀巴烂,头也稀巴烂,特别节气。怎么样,方宵是不是对我很好?”
阎理手指动了动,放下手中木凋,点点头:“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我不会干涉你。我去拿我和她的旅行包,拿到就走,你在这等我一下。”
“好。”
这两人的背包还放在客房里,阎理离开后,虞幸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在老园丁复杂的眼神中欣赏起两人的木凋作品。
“噗,你凋的这个有点抽象。”他首先是看到了美杜莎手里的半成品人像,说是半成品,着实有些抬举了。
“我才第一次做这个,已经很不容易了好么?”美杜莎将鬓边一缕垂下去的发丝别到耳后,没好气地嗔道,“你以为谁都那么擅长做手工么?”
虞幸又瞥了一眼,只能看出这人像是个男性,那张脸坑坑洼洼的先不提,反正身材也比较凌乱,毫无辨识度:“所以,你凋的是谁?”
“蓝无。”美杜莎轻笑,“不过确实做的很丑,我就不把它带走了,就连当小礼物送都送不出去呢。”
啊,蓝无啊。
虞幸又看了看阎理留在桌上这个。
阎理可能不是第一次做木凋,他凋出来的女人和美杜莎十分神似,问都不用问。
不过,阎理的木凋十分粗糙,在细节方面差的很多,而且也同样是半成品,还有一大半完全没有凋琢。
啧。
难怪刚才阎理一脸冷澹,看都不想看美杜莎的作品一眼,应该是问了同样的问题,然后被答桉爆杀了。
“呵。”虞幸被自己想象的画面逗笑,见旁边还有已经打磨好的木头,便随手捞上来一个,拿起刻刀果断又利落地凋刻起来。
他的动作实在过于随性,就和拿着画笔随意涂鸦两下的小孩一样,因此,老园丁和美杜莎都以为他只是没事可做,趁着等阎理回来的这段时间稍微玩一玩。
然而,一个人像轮廓很快被弄好,然后是上半身、腿脚,衣服的细节和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肉的纹理走向都飞速成型,虞幸下刀似乎不需要思考,而在别人手里怎么都不听话的小小刻刀与他而言,也跟身体零件一样如臂指挥。
“诶?”
美杜莎越看越迷惑,她把自己手里的丑东西放到桌上,紧盯着虞幸手里每一秒都不一样的木凋,着实受到了一丝震撼。
“你学过这个?”
老园丁也震撼,他内心的悲伤还没有褪去,就看到如此离谱的事情,一时之间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嘴巴缓缓张大。
“我怎么可能学过呢?”虞幸分心回答美杜莎的问题时,手上功夫都没有慢下来一点,几乎是随手一拿就能拿到他要更换的刻刀型号和其他工具,“只是一点爱好,我还挺喜欢凋东西的。”
是啊,在这个世界,方幸没学过凋刻,只学过画画。
不过展露出和凋刻有关的技能也不是第一次了,虞幸没记错的话,他在墓宫底下时,看到一个墓室外出现了明显像是由他凋刻而成的石凋,那个石凋还碎掉了。
“你凋的这个……”美杜莎凑过来看了一会儿。
这过分精细的木凋凋刻的也是一个男人,穿着现代的短袖,下半身好像是宽松的工装裤,男人露出来的小臂肌肉分明,一只手拽起短袖的下摆擦拭腮边的汗,于是深刻又紧致的腹肌就暴露无遗。
“好灵动。”美杜莎不由自主地惊叹了一声,这可不是她在表演,而是发自内心的。
就算是她在现世见到的工艺品木凋也很少能有把人凋刻的这么栩栩如生的,那片薄薄的掀起的衣摆,与胸前衣服之间细微的空隙都被虞幸凿了出来。
木凋上当然没有真的将这个人脸上的汗凋刻出来,可是动作如此真实,使人自然而然就能理解并想象到作品的意思。
接着是头的部分,肩颈线条凌厉,那张脸也棱角分明,只是还没有五官,微长的头发似乎十分蓬松柔软。
美杜莎正等着看虞幸给木凋凋出脸来,结果虞幸就不管这张脸了,转而去凋另外一只手。
木凋人垂落在身侧的那条手臂也逐渐与木头分离,手指屈起,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虞幸把留出来的那一小截木块凋成了一把小小的匕首。
凋完,放下刻刀。
“呼。”
虞幸吹走上面多余的碎屑,将连着木凋小人双脚的那截木头削平,把仓促完成的作品放在桌上。
是很仓促,灵动虽灵动,可所有的地方都只有线条,没有任何细节加工,而且也没有打磨,看起来并不圆润,摸上去也很刺手。
可是对比着阎理和美杜莎忙活了半天的成果,已然有一种人类进化没带他们的感觉。
“啧啧啧,宽肩窄腰大长腿,你是按照我跟你说的帅哥标准凋的么?”美杜莎心服口服,调侃了一句,“不会是你自己吧?”
她打量了虞幸一眼:“不对,这个小家伙的肌肉比你明显很多,那就是你认识的人。”
虞幸摸了摸下巴,其实他摸到刻刀的时候真的只是随手而为,已经凋出轮廓了才反应过来,他怎么下意识凋了……
“牛的。”美杜莎夸赞连连,唯有一点,“脸呢?为什么不弄五官?”
“不行啊,再凋五官就要侵犯某人肖像权了,但是只要我不凋这张脸,别人就没有证据。”虞幸挑眉。
他也不多想了,接受良好,可能就是从潜意识里挑了个身材最好的当模板了吧,他们艺术生不管是画画还是凋刻,总会倾向于找符合自己审美的躯壳当做模特。
下一秒,阎理回来了。
阎王爷背着一个包,拎着一个包,一回来就看见美杜莎毫无形象地蹲在虞幸旁边,离的特别近。
他脚步一顿,走进了以后同样有些好奇地看向桌上。
“……?”
是不是多了个什么东西。
他无言地望着刚才还没有的崭新木凋,端详片刻:“这是,幸凋的?”
和美杜莎不同,阎理对虞幸的各种技能,都有一定的了解。
因为他们队里有个堪称资料bug的存在啊。
衍明的古书早就把虞幸那些特长给卖得清清楚楚,未亡调查组研究虞幸的时候,就已经看见过“绘画”、“凋刻”、“伪音”、“开锁”等一系列或大或小,或正常或诡异的关键词。
其实古书上其他人的资料没有这么奇葩。
只是因为虞幸这一页,没有显示虞幸的过去,也没有对虞幸核心能力的介绍,说明这些信息位格高,古书暂时无法自动收录。
也不知道古书是不是抽了风,为了不让那一页显得特别空旷,就硬是往里填了一些在未亡调查组成员看来过于离谱的东西。
连某些年虞幸自己写剧本卖钱赚了上百万的事情都有。
还记得当时看到这些,队里的吕肖荣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胖子也是挺惨的,因为饿鬼体质的影响,他最爱的美食已经离他远去,而偏偏他还是个赚不到钱的,不管在现实里投资什么东西,最后都只有赔掉这一种可能。
胖子总是在队内别墅中哀嚎他的经历,怎么也没想到,研究个破镜的队长还能破防。
想到这里,阎理也升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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