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希望已在手中

东营口,距离黄河入海口非常近,在残城十几里外,就有南国水师的军港。

当初东瀛倭人,就是从此处海岸登陆的,那军港被付之一炬,但码头还能使用,倭人的舰队,就停靠于此。

不过舰队上的鬼兵,也已随着溃败逃之夭夭。

这倒是省了真济和尚很多事情,他不必再到处寻找可以渡海的船只。

从此处驶入渤海湾,先渡海到达三韩,龙马国已有些援军武士在那里等候,双方汇合后,就可以走对马海峡,返回东瀛本土。

海上神风已经减弱太多,据说海峡那边的神风,已经快要消散了。

夕阳西下,在满目疮痍的军港中,一众人正在送别。

随着真济和尚来到齐鲁的僧人,只有十几名。

这点人。

肯定是不够开走一艘船的,因而,飞鸟也让护卫自己的几名鬼武上忍,随着和尚一起去,李报国也从附近,找了些逃走的船匠船工帮忙,这才勉强凑足了人手。

飞鸟已留了中土孩童的发型,也把那勾玉一样的眉角修了修。

不再像是东瀛贵人,与寻常孩童也再无区别,小小的人儿,握着真济大师的手,温声叮嘱到:

“此去波涛万里,大师务必珍重。”

“不妨事的。”

东瀛老僧身穿黑色僧袍,头戴斗笠。他对小君主说:

“老僧当初离走东瀛故土,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番在中土所见所闻,已解去我心中疑惑。

那战阵之上的光,也让我看到了我东瀛故土的希望。

国主不必忧心。

老僧此去,必召集仁人义士,为光复东瀛而战。

待国主回返故土时,也必有一支勤王之军,翘首以待。”

飞鸟抿了抿嘴,他仰起头,对老和尚说:

“大师且先回返,我...我一定会回去的!我会带着光复国家的力量,一起回去,把那人间地狱驱散,再造我东瀛河山!”

“好!”

真济和尚老怀甚慰。

此次行来中土,得见飞鸟,乃是意外之喜。

有源于高天原的血脉存世,光复东瀛,就不再是一句空话,飞鸟虽年幼,但他身上背负的,乃是东瀛传承千载的血脉荣光。

他就如一杆大旗,足以聚拢人心。

国土中那些已经彻底失望,任由自我堕落的武士剑圣们,也得以被重新聚起。

只要人民心中还有希望,只要他们这些人还敢继续战斗。

已成人间鬼蜮的东瀛,便还有光。

而飞鸟也在这短短时光中,飞速成熟起来,历经战争,让这小儿心中,也有了光复之念。

这就很好。

老和尚亲眼目睹东瀛陷落,又经历人间绝望,此时心火重燃。

一时间感怀激烈,眼眶都红了些。

“让诸位见笑了。”

真济和尚擦了擦眼睛。

在阳光下,这老僧对飞鸟身后一众人俯下身,学着中土武林的礼节,双手抱拳。

他说:

“老僧走后,还请诸位,多多护持飞鸟,贫僧在东瀛国土,也会为诸位义士勇者,祷告祈福。”

“大和尚,你放心去吧。”

穿着红裙的青青上前。

伸手放在流泪的飞鸟肩膀上,她说:

“我作为大姐,一定会照顾好我这小弟弟的。还有师兄在,飞鸟在中土就不会有危险,只是大和尚,你就带这么点人回去,不怕被那什么毛利大名抓住吗?”

“不会的。”

老和尚哈哈一笑。

手握佛珠,信心满满。

他拄着禅杖,回望了一眼身后碧波万里。

他说:

“毛利家虽然兵卒众多,但精锐之士,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

经此齐鲁一战,毛利家两万多精锐鬼兵,尽数葬身于此。

他家势力,已是大大衰弱,消息传回国内,其他四家大名,必起战火,吞并弱势。

那自称魔王的大名,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来抓捕老僧?”

这话说出,在场最知兵的李报国,顿时眼前一亮。

这身穿红甲的天策骁将接话说:

“莫非大师已有定计?此番回国,就要攻伐一城?”

“嗯。”

真济和尚点了点头。

他沉声说:

“我国国民,苦妖邪久矣。

上有蓬莱妖人,与五位大名坑壑一气,压制百姓,此番回国,便要借龙马武士之力,攻下一座城池。

重立我国正统。

那处城池,也将成为人间地狱中的第一缕光。就如诸位在齐鲁之地所行,让我国民亲眼看到,生而为人,不必畏惧妖邪。

那等恶鬼,也可以被用吾等手中双拳击溃!

就以御天大剑圣所言...”

真济老和尚看了一眼沈秋。

他轻声说:

“吾辈将铸出自己的神话,便不必祈求怪物的仁慈。只要希望所向,勇武之气不失。

便能聚人心,铸出坚城一座,为我东瀛万民,赢得喘息之地。”

“但蓬莱不会允许你们这么逍遥的。”

花青把玩着扇子,似是泼冷水一样。

说:

“只要你们有大规模的反抗,他们一定会调解国内纷争,将你们压下去。”

“呵呵,这不是还有诸位义士吗?”

老和尚苍老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他说:

“如今红尘君被拘束,再算上东灵君,蓬莱已失两员大将,纵使他们有心压制,其势力也要大半用在风起云涌的中土。

十只手指紧握在一起,打出拳来,才有力量。

而一旦分散开,威慑既散,就靠东瀛国内的阴阳师们,老僧也不惧他们!”

说到这里,真济和尚的表情,也严肃下来。

他看向青青,说:

“女王陛下,此战之后,蓬莱必会调动更多东瀛兵卒,往中土来。

这是老僧与龙马等人的好运,但却也是中土之地的灾难,一旦神风彻底消散,便是东瀛鬼兵,大肆入侵之时。

我知中土也有战乱丛生,女王想要统一江山,也得历经战争。

但外来之恶,亦不可不防。”

青青点了点头。

她小脸上,也有一抹严肃。

她之前已经和师兄谈过这事,蓬莱应对如今沸如煮水的江湖天下事,一旦感到手头力量不足。

肯定会从已经被他们彻底掌握的东瀛,调动力量,而陆连山身为隐楼楼主,也对沈秋说过。

蓬莱那边,确实有类似的计划。

隐楼这一两年里,已在南方沿海各处,建立如宁波一样的前哨,便是要用于接应倭国鬼兵的。

倭国百万生灵,就是蓬莱用于干涉中土天下大势的底牌。

一旦他们倾巢而来,就以中土现在的混乱局势,各家各自为战,肯定是挡不住的。

她也感觉到了急迫,师兄的精力,用在江湖,对搏蓬莱,那这护卫天下之事,就得由她这位未来的大楚女王来做。

压在她肩膀上的担子,可一点都不轻松。

“这份经书,乃是我比叡山佛法传承精要。”

真济老和尚,从身后沙弥手中,取过一卷厚厚的经书,将其交给膀大腰圆的武僧铁牛。

他用心叮嘱到:

“中土禅宗佛法精妙,远胜于东瀛,自然不必老僧多言。

只是中原之地,灵气不存。

同为佛家弟子,但你们武宗弟子,却难修佛法神通,老僧便将这经文赠予涅槃宝刹。

只要灵气存有,以诸位所持佛法,便能修行入门,以我所闻,贵宝刹圆悟禅师之能,或许真能修出涅槃金身。”

这可是一份大礼。

涅槃寺传承武艺精妙,佛法也厉害。

但确实如真济老僧所说,那些修佛法神通的经文,早已遗失。

如今,这缺失一环,被补上了。

铁牛识的要害,便宝相庄严,神态肃穆,以双手接过那经文。

在他身后,一众武僧,也是齐齐行礼,以做感谢。

真济老僧,坦然受之。

身后码头上,那一艘三桅黑船,已起了船锚。

东瀛僧众,也各自背着包袱,抬着箱子,往船上去,那些箱子里,是从战场上收集到的兵刃,盔甲,还有很多草药。

这些对于回国之后,便要踏上战场的真济和尚而言,都是非常珍贵的资源。

张岚提着一个小木盒,上前去,递给老和尚。

后者接在手中,轻轻打开一看,里面齐齐整整的,放着几十枚充满了灵气的黑色勾玉。

东瀛那边有灵气笼罩,因而这些勾玉,都是送给老和尚和僧众们,在路上防身用的。

只要有灵气在,他们也能使得佛家神通,寻常妖鬼,自是近不得身。

“我与大师说几句话,你们莫要偷听啊。”

沈秋也上前去,送真济和尚上船,他回头笑眯眯的对其他人说了句。

待两人走出几步后,沈秋看着老和尚。

他问到:

“大师,可否下定决心?”

“阿弥陀佛。”

真济和尚微闭着眼睛,轻声说:

“当日大剑圣与我所说,贫僧思来想去,又眼见齐鲁之战,终下的决定。此番回返故土,便要效仿大剑圣,行引鬼之事。

招募义士,训练鬼武。

寻找义冢,唤起残灵。

虽是源于黑暗的力量,但只要持剑人心向光明,一样可以用来护道众生!

这事,还请不要告诉飞鸟殿,我恐他年纪稍小,接受不得。”

老和尚双手合十,诵念佛号,说: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诸般罪孽,便由贫僧一身承之。”

“善哉。”

沈秋露出一抹笑容。

他自袖中取出一物,放入真济和尚手中。

“眼见大师做下决定,这东西,沈某也就能放心给你。”

“这?”

老和尚看了一眼那卷书。

做成一个古朴卷轴。

上书三个大字。

鬼之卷。

他说:

“练就鬼武之术,龙马那边也有...”

“这个可不一样。”

沈秋回头,迎面感受着海上吹来的风。

他轻声说:

“坂本龙马那鬼武之术,源于蓬莱鬼道传承,他和他麾下的龙马鬼武,都是从上杉大名那里学来此术。

龙马能将鬼灵孕育到守护灵的层次,说明他天赋异禀。

但却不是人人都为龙马。

你也见过中土劫难了,为何还如此天真?蓬莱人给的术,你们当真敢放心用?”

老和尚悚然一惊,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书册。

他看向沈秋,后者点了点头,说:

“我与我那徒儿,这一路探究鬼武之道,又和曾身为大鬼武的陆连山也讨论过。

这鬼武之道,虽然邪异,但究其本源,依然是力量的使用,与我那神武术有几分相似。

在陆连山的建议下,我做了些修改,成果就是你手中这‘鬼之卷’。

入门更难些,对宿主的要求也更苛刻些,但却没有失控的祸患。

更不会被随意抽走,任人鱼肉。

这才是你们需要的鬼武,真正的鬼武者。”

老和尚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卷轴贴身放好,又对沈秋躬身行礼。

他说:

“此番来中土,得见大剑圣,真乃老僧与东瀛福分。”

“飞鸟是我弟子,又是青青认下的弟弟。”

沈秋负起双手,说:

“我自然要用心些,这也是应该的。大师回国之后,可先行招募义士,待中土事情告一段落,我便会让龙马回援东瀛。

那时,再攻城掠地,更有胜算。

青青也已许下承诺,待我中土河山稳固,便会有中原健儿,随飞鸟回返东瀛,光复国土。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

两国命运也早已缔结双生,不分彼此,我便祝大师此行前去,旗开得胜!”

不多时,黑色的三桅船,缓缓驶离海岸,飞鸟被小铁架在肩上,使劲的朝着那艘越来越远的船挥舞着手。

在甲板后方,真济和尚和一众僧众,也在挥手告别。

原本护卫飞鸟的一名女忍,这时也唱起一首东瀛的送别歌谣。

碧海滔滔,歌声回荡。

在那带着几分慵懒,疲惫,又有希望深存的歌声中。

飞鸟擦了擦眼睛。

这东瀛未来的君主,将双手放在嘴边。

大声喊到: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等我回去,再打赢战争啊!”

“我一定会回去的。”

“我一定会回去,和你们一起看樱花的!”

“大家!”

“在家乡,等着我啊。”

飞鸟的喊声带着几丝沙哑,让感情丰富的人都心情复杂。

花青不知从哪拿出一支玉箫,吹起送别之音。

青青和师兄站在一处,她偷偷看了师兄一眼,说:

“师兄,你刚才给大和尚的,是什么啊?”

“你倒是眼尖。”

沈秋伸出手,放在青青肩膀上。

这丫头也长大,个子高了很多,已不能像以前那样,抚摸她的头发。

“只是一份力量罢了。

我们真的很幸运啊,青青,在还能反抗的时候,还能做殊死一搏,不需要像真济和尚那样,得染上黑暗,才能解救家国。”

“嗯。”

青青点了点头,她靠在师兄手臂上。

说:

“那老和尚每次看向我们,眼中都是尽是羡慕呢,他们连欲求死战,都做不到呢。

师兄,我们会赢的,对吧?

就像这一次一样,虽然辛苦,虽然也没能救下所有人。

但我们会给他们报仇的,对吧?”

“嗯。”

迎着离别时忧伤的海风,沈秋轻声说:

“会的。”

“一定会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