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栖川春
源夜走出了角斗场,只不过这次是从大门出来的。
虽然说是大门,其实只是伪装成酒店的角斗场入口而已——如果不考虑黑龙会这在室内立罗马立柱的浮夸的审美的话。
走出大门的瞬间,源夜再次看到了划过漆黑夜空的纯白流星,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处在即将被极道沉进东京湾的窘况中,这让他得以静下心来观察,结果发现那并非是陨石,而是从外太空返回的航天飞机,白色的光芒应该某种散热涂料升华时放出的光。
不知为何,这个发现让源夜终于有了一种“我是真的穿越了”的真实感,愣在了原地,直到佐藤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源夜跟着佐藤穿过人群,来到了停车场,周围到处都是来观看角斗的客户,两人混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倒也没有人发现刚刚还在擂台上厮杀的人就在他们身边。
“两边都叫本部的人来增援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佐藤发动了车子的发动机,指了指正在驶入地下停车场的车流,“本来还有一场角斗的,上杉应该是下令清场了,只能希望他们不要发展到内部火并的程度。”
“极道火并,很常见吗?”
“十几年前失业潮刚刚开始的时候非常频繁,那时候大家都没有工作,只能来混极道,火并极其平凡。”佐藤平静的驾驶车辆,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道,“现在好一点了,主要是极道现在找到了自己的生态位,本质上是在充当维护自己地盘治安的角色,算是产生了不少工作岗位吧,无业人口一减少犯罪率就降低了。”
“对了,你住的地方我的车进不去,我只能送你到最近的车站,你自己坐电车回去吧,现在电车应该还没有停运。”佐藤看了一眼源夜给他的地址,回应道。
“为什么?”
“我的车发动机是内燃机,但自从激进分子在富人区搞了几个大新闻之后,就禁止进入了。”佐藤拍了拍方向盘,“现在整个东京核心都市圈,都只允许使用无线输电的不携带大容量电池的电动车行驶。”
“对了,最近每到晚上,车站附近就会聚集起大量的流浪汉,他们中不乏经过义体化改造的人,你还是要小心一点。”佐藤叮嘱道,“不过以你的剑术,应该是不用担心的。”
“如果我遇到高度义体化的人,恐怕还是应付不过来的吧?”源夜试探性的问道。
“高度义体化确实,特别是全身义体化的人,只要跨过了百分之五十义体化的界限,无论剑术再怎么高超也弥补不了的。”佐藤有点好为人师的感觉,热心的科普着,“不过真的能跨过界限的人都是有‘天赋’的人,再怎么说也不会沦落到流落街头的地步的。”
“正常的人进行义体化,要每天服用抑制排异反应的药物,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佐藤心有戚戚的感叹道,“毕竟义体可不是一出生就有的,会被人类下意识的看做【异物】。”
“安静的时候,通过骨传导能够清晰的听到义体内马达运转的轰鸣声,这会给人一种自己身体在被“吞噬”的感觉……就像是怪物一样。”
源夜没有再继续搭话,虽然他很想安慰佐藤两句,但他并没有进行义体化的改造,如果说些鸡汤恐怕会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那还不如不说。
“到了。”佐藤停下车,指了指前面的车站。
源夜道了声谢,刚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却又折返了回来,从书包里掏出了佐藤给他的恶鬼面具:“这个忘了还给你。”
“你留着吧。”佐藤挥了挥手,“说不定还有用得到它的地方。”
“我可不想再和极道沾上关系了,不过留下来作个纪念也蛮有意思的。”源夜笑了笑,将面具收回书包,关上了车门。
佐藤透过玻璃看着源夜背着书包的背影,突然想起来他之前和阳太说过的那句话。
“路都是自己选的,运气却不是吗?”佐藤笑了出来,“看来这小子不但运气不错,还走在了正确的路上啊。”
佐藤将手中的烟头丢出窗外,发动车子离开。
…………
源夜走进了车站,车站的大厅之中果然躺着不少流浪汉,似乎是想要在车站过夜,毕竟现在是一月份,天寒地冻的在外面过夜确实难熬。
源夜观察了一下,其中不少人身上都装有义体,2077年的瀛洲社会依然保留了年功序列这一体系,像是在高度发达的资本社会还保留了一个封建主义的温暖大家庭一样——虽然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与之相对的,就是正式员工数量大幅度减少,劳动派遣工占据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两者的收入差距急速拉开,工作年龄相同的正式员工和派遣员工的工资差距基本上十倍起步。
低工资的同时还伴随着高工作能力的要求,导致了派遣员工甚至要主动切掉正常的肉体进行义体化以换取更高程度的工作能力,随着年龄的增长,甚至除了吃饭和房租之外的工资都会被用在更换最新的义体上。
然而新型号义体的价格在不断上升,大部分派遣员工的工资涨幅却赶不上义体价格的上升,最终因为无法更换义体,工作能力达不到要求而被辞退,这也是进行过义体化改造的流浪汉大量产生的原因。
“请问需要咖啡吗?”清脆的声音在源夜耳边响起,一双纤细的手将一杯热咖啡递到了源夜面前。
源夜被这种突然袭击吓到了,稍微后退一步才冷静下来。
他转过头看了看,发现车站大厅中的流浪汉大多都捧着一个白色的纸杯,想来是有人在免费派送咖啡。
“多谢。”确认了这一情况的源夜从善如流的接过了纸杯——反正不要钱,多少拿一点。
等接过咖啡之后,源夜才将视线转移到给他递咖啡的人身上。
——洋娃娃。
这是看到少女之后,源夜脑海中的蹦出的第一个词语。
少女留着传统的姬发式,五官像的排列就像是洋娃娃一样精致,完全没有瑕疵,属于那种“完美”的类型,简直不像是正常的人类。
然后他就看到了跟在少女背后,带着墨镜,像是直接在脸上写了“我是保镖”四个大字的壮汉。
——原来是下来“体验生活”的大小姐啊,那就不奇怪了。
源夜瞬间了然,这样少女那张完美的脸就有了解释,虽然基因调整还有不确定性,但确实是有可能产生这种级别的美少女。
“请问你是需要在这里过夜吗?”少女热情的问道,“这里有免费的保暖毯提供。”
“不用,我是学生,正准备坐电车回家。”源夜回答道。
少女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如果你是学生的话,信用记录应该是良好的!”
“能麻烦你在这里签个字吗?”少女从身后的桌子上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一项向官方申请增加百分之五的救济金的请愿,现在已经募集了七百人的签名了。”
“没有问题。”源夜直接答应了下来。
——我并不是因为她的脸好看才签名的,我在穿越前也是那种遇到乞丐会给钱,在麦叔叔吃饭时有聋哑人找我募捐会爽快给钱的新时代五好青年啊!
——虽然她的脸的确好看。
源夜在心底里把自己吐槽了一番,看了一遍请愿书确认没有问题之后,爽快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宁夜?”少女念出了源夜的签名,“是汉字呢,你是华夏人吗?”
源夜有些尴尬的合上了笔,前世签了太多次名了,有点改不过来,只好硬着头皮圆谎:“我是留学生,你呢?”
“感谢你的支持。”少女接过了源夜递回来的笔,“我叫有栖川春,是个高中生。”
“很好听的名字。”源夜赞赏道。
——两个用假名字的人在聊天,还蛮有意思的。
源夜在内心中吐槽着,虽然宁夜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的真名,但是穿越了就要入乡随俗,自我的认知才是人格构建的关键,而不是表面的称呼。
但对面确实是假名,因为有栖川这个名字在瀛洲并不是实际存在的,这点在源夜的记忆里也是一样的,并没有因为穿越而改变——虽然这辈子源夜的记忆里面基本上都是各种娱乐资料,娱乐界里用有栖川这个艺名并不少,但现实中有栖川这个姓氏已经断绝了,再加上对面的大小姐身份,妥妥的假名。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因为对面也用了假名字的原因,源夜来了兴趣,主动问道。
“我母亲要我丰富履历,让我选是来做义工还是去学骑马。”有栖川春像是完全没有戒心一样,直接全盘托出,“我觉得来做义工至少有点意义,能帮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了不起。”源夜诚心的称赞道,“真的很厉害。”
这并没有嘲讽的意思,源夜虽然愿意给予乞讨者或者其他弱势群体一些力所能及的物质帮助,但让他做义工确实是从来没有过的想法——他大学的义工时间要求还是在最后一年才突击刷完的。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非常佩服那些身体力行的去帮助他人的人,无论是不是大小姐下来“体验生活”,只要肯做就是值得称赞的。
“我并没有做什么,我的请愿已经三次被驳回了。”有栖川春摇了摇头,“每次都是用同样的公式化回复。”
“如果请愿增加救济金,那当然是不会被受理的,毕竟这是要直接增加财政支出的行为。”源夜用跟着前世学到的一些政经知识尝试着回答道,“不如向本选区的议员请愿,让他增加选区的就业,说不定还有用,毕竟信用不良只是在资本社会寸步难行,但还是手里攥着选票的。”
“那为什么不让他加大救济金的发放呢?谁也不愿意工作吧?”
“在我的国家有句古话,叫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源夜似乎有点找回了前世在网络上的键政感觉,越说越起劲,“一个人如果只吃救济金度日,会逐渐变得越来越颓废,如果通过劳动来换取金钱,会让他有一种我能行的‘错觉’,但这种‘错觉’会带给人尊严,尊严是非常重要的。”
“更何况大多数失业者并非是干不动了,实际上,虽然他们的义体并非依旧保持在最高水平,却足够胜任他们原本的工作,沦为失业者只不过是内卷带来的动荡,如果让议员出于选票去和企业交涉,完全有可能获得一些工作岗位。”
“错觉?真是有意思的说法。”有栖川春迫不及待的问道,“为什么是错觉?”
——没想到我人生中第一次和美少女聊天,居然是聊就业方面的严肃问题。
——感觉很奇怪,但是还蛮不错的。
源夜认真回答道:“因为他们的工作确实是没有价值的,所以是‘错觉’。”
“即使是没有价值也要工作?”有栖川春的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点点崇拜的感情。
“对。”源夜点头,“这个社会发展到今天这种被智能机械取代了所有低端工作,以至于让这些失业者的工作失去价值的境地,正是由于他们以及他们祖辈的努力,因此他们有权力要求劳动以维持自身的尊严。”
“虽然逻辑很奇怪,有种诡辩的味道,但确实蛮有道理的。”有栖川春频频点头,“我会朝着这种方向去努力的,感谢你的建议,宁夜君。”
似乎是用日式罗马音来进行发音的缘故,有栖川春念源夜的假名的时候有些口吃,颇有些呆萌的感觉。
“只不过是我自己的胡言乱语罢了。”源夜客套道,“谢谢你的咖啡,很好喝。”
源夜想了想,对面都这么认真的叫自己的假名了,不回应不行,便补了一句:“有栖川酱。”
有栖川春像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她一样,脖子不由自主的缩了缩,像是一只小猫一样。
源夜却并没有看到这一幕,他说完话就转身离开去赶最后一班电车了。
奇怪的两人用着奇怪的假名在车站聊着奇怪的话题,这确实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等两人都觉得这件事并不奇怪的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