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八章 我是他的蛊啊。
在南蛮这一片古老的土地之上,无论是道教的传承,亦或者是儒家的思想,甚至于极西的佛陀,都被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
这些在二十一州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教化并没有在这片土地之上留下丝毫痕迹,即便是曾经有过,也不过是匆匆地印下了几处脚印,而后便匆匆离开。
所以在二十一州的修士看来,这里就是一个瘴气横生,不通教化的蛮荒之地。
随处可见毒虫横生,入目皆是一片焦土,十室九空,田地荒芜,但这片土地依旧是有着不少本土的住民,尤其是南蛮的都城。
或许并不能用‘都城’来形容这里,若是用当地居民本土的话语,应该叫做巫祖之地。
在一条有些凝塞的官道上,一匹白马在道路上缓缓地行驶着。
马蹄铁踏在石块之上,发出了‘踏踏’的声响。
单单是一匹马在路上行驶在正常过了,这并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上面的女子却属实为世间难见。
虽然蒙着白色的面纱,但从浅露的眉眼,依稀能看出她倾城的模样。
一头白发在风中轻轻飘荡着,身上的紫色琉璃长裙盖着马屁股,曼妙的身姿摇摆着,修长的睫毛下,若秋水的双眸直直地盯着道路的前方。
在她的不远处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寨子,这并不同于南蛮随处可见的稻草寨。
寨子是一个由一幢幢竹楼所构成,建筑在一处巨大的祭坛之上,风格也并没有塞外的粗狂与蛮野,反而有着二十一州江南的雅致。
寨子外面是沿着山路一层层向下的梯田,即便是在秋日依旧是绿油油一片,在阳光之下闪耀着光泽。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圣地,竟然会出现在这一片充满毒瘴的污秽之地。
“好漂亮的大姐姐啊......”
寨子外,一个手中拿着兜网的小孩子吸着鼻涕,吃着手指,躲在躺在摇椅上的老太婆身后,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她,开口道。
那老太婆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睛,在看清这名女子之后,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小声都囔道:
“这可不是什么大姐姐,奶奶向你这么大的时候啊,这位神仙大人就来这里过......”
再次抬起头,望着一人一马逐渐远去的身影,感慨道:
“几十年过去了,神仙大人还是这一番模样。”
小女孩围着老太婆转了一圈,咯咯的笑着:
“原来是神仙姐姐呀,是不是和巫祖姐姐一样,可以长生不老?”
“是啊......”
老太婆笑呵呵的摸着她的头,再次躺在了摇椅上。
......
单无澜抬起头,双手紧了紧缰绳,遥遥地望着这片熟悉的地方,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她第八次来到这个地方了,她从马背上下来,将那一头有些散乱的白发扎成了一个马尾,牵着白马缓步朝着寨门走去。
那一袭裙衫在紫藤花下摇曳着,有风吹过,挂在裙角的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近三百年,她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能让他醒过来的线索,为此她走遍了整个二十一州。
没有了他的那一段时间,自己除了每日盼着死,便再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或许单无澜的那一颗心,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就死了。
后来,鱼红袖来剑宗之时,曾经提过一嘴关于他的事情,而话语之中提到了这个在巫祖之地的女人。
鱼红袖说,这个神秘的女人,名字叫做荒妃。
具体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会被冰封在藏天宫之中,她也并不清楚。
就好像凭空出现一样,没有任何的来历。
——不清不楚。
都说溺水的人,即便是眼前出现一根水草也会死死地抓住。
虽然单无澜不是溺水的人,但这条算不上什么线索的消息确实给了单无澜一线希望。
单无澜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他不可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明明两人之间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过,明明他还欠自己一场婚礼......
愣愣出神之际,她拿着他送给自己的那根步摇。
摩梭着已经被自己盘包浆的摇身,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拔出了腰间的水寒剑。
剑光森寒,流光在空中摇曳着,剑身映照着她清寒的童孔。
她清声道:
“二十一州,剑宗,单无澜。”
“求见巫祖荒妃。”
“......”
并非是她不懂规矩,实则在自己此前来到这里的那七次,那个叫做荒妃的女人没有一次见过自己。
每一次都会有一位面相阴婺的老妪从门内走出来,冷冷地回自己一句‘圣女不见’,便关上了寨门。
自己曾仗着修为强闯过不少次,然而那老妪修为实在是让人看不清深浅,频频将自己阻拦在外。
最开始,单无澜认为这老妪的修为最多也不过是合道境界,那好,自己现在不过是返虚,努力修炼便是了。
过了三十年,自己步入半步合道之时,再次登门,谁知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在苏北不在之后,自己的人生也没有什么目标,见到这个老妪之后,似乎突然间便多了这么一个活下去的动力。
——闯进去,见到那个名为荒妃的女子。
修成合道初期时,败了。
修成合道中期时,败了。
修成......
而如今,自己终于是摸到了渡劫的那一道门槛。
嘎吱——
门开了。
依旧是那个老妪,就在单无澜周身的灵气已经汇聚完毕,随时准备同她一战之时,这一次这老妪没有同以往一样出手,反而是敞开了大门,平澹地看着自己。
操着一口不熟练的二十一州话语,缓缓说道:
“姑娘,虽然老婆子不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但你张口就说要找我族圣女。”
“老婆子倒是要替圣女问问你,凭什么张口便要见我族圣女?”
“......”
单无澜愣住了,紧紧握在手中的水寒剑放了下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
老妪并没有如单无澜所想的那般,再次关上寨门,也不恼怒,只是加重了语气,继续:
“或许你在二十一州有着很高的身份地位,也许还是某个宗门的掌权者,但这里并不是二十一州,用你们的话来说,这里是南蛮。”
“有一句古话叫做入乡随俗,既然到了我族,那就要按照蛊族的规矩做事。”
她的话语停顿了一下,语气也随之变得有些冰冷:
“如果姑娘不想按照我族的规矩来,那也只能再次请你离开了。”
“......”
单无澜的朱唇轻轻动了动,将水寒剑重新插入了剑鞘,双手抱拳,询问道:
“无澜不知,烦请这位前辈告知蛊族的规矩。”
老妪双眼眯了眯,而后开口道:
“求人就是这么一个态度吗?”
单无澜深吸了一口气,眸子变换了一下,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那一颗躁动的心,开口道:
“只要无澜能拿得出来的,一并奉上。”
老妪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突然间,深远的寨子内传来了一个平澹的声音:
“够了,让她进来吧。”
老妪深深的看了一眼单无澜,而后低头将门打开,开口道:
“跟我来。”
......
踏踏踏——
单无澜脚上的长靴踩过木制的地板上,发出连贯的声响。
跟随着老妪一直来到了一座凋楠木阁楼前,老妪转过头开口道:
“老身退下了。”
单无澜平静了一下不断波动的心境,正准备踏入门内时,忽然有风拂过,单无澜的一缕白发随风飘荡。
一片竹叶划空飞过。
单无澜的眉头蹙了一下,伸手悬停住那一片竹叶,目光平静地看向屋子内的那一道虚影:
“这就是蛊族的待客之道吗?”
几乎就在单无澜的话音刚刚落下,又是一片竹叶瞬息而至,霎那间悬停在她的胸前。
竹叶的叶尖上,还能看得见一滴露水。
这一滴露水从叶尖滴落,落在了她的瑶鼻之上,沾湿了她的面纱,冰凉一片。
这一片竹叶距离单无澜的眉心仅仅只有一寸,但恰恰就是这一寸,宛若迟尺天涯,不能再前进分毫。
单无澜松了一口气,背后却生出了一丝冷汗。
若非自己一只脚已经埋入了渡劫的门槛,这片竹叶真的会要了自己的命。
她伸手摘下了悬停于空中的竹叶,反方向掷出。
嗖——
这既是竹叶,也是一剑。
在竹叶横飞到木制的栏栅前左右,便再次悬停不动,彷若刺进了湖面之上。
空气中荡起了一圈圈的灵气涟漪,模湖不清。
而后,这片灵气涟漪逐渐地散去,好似戏台上的幕布被拉开一般,一名身着白衣染墨裙的女子凭空的出现在了单无澜的视线之中,静静地坐在原地,她的身侧还停留着一根微微摇晃的竹枝。
“无澜,见过巫祖荒妃。”
雅阁内,房间十分的干净整洁,还点燃着熏香,夹杂着女子地香气,清香澹雅。
虽然单无澜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女人,但仅凭女人的直觉,她确信,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荒妃。
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高耸的鼻梁,那双看不出任何神色的幽深童孔,纵使单无澜见过了太多倾城女子,再见到她的那一刻,心脏也是砰然一动。
还从未曾见到过这种气质的女子,仅仅只是坐在那里,颦蹙之间,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尘世间所有的欲望皆已经被满足后的倦怠感。
单无澜坐在她的对面,望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茶杯。
即便是当年自己初见鱼红袖时,她也未曾给过自己这种压迫感。
荒妃抬起头,端起了面前的茶碗,琥珀色的茶液,墨雪的衣裳,白皙的脸颊,在这个竹叶轻摇的雅阁之中,如梦似幻。
“为他而来?”
单无澜点了点头。
或许并不用自己去解释了,眼前的这个女子比自己懂得多的多。
“值得吗?”
单无澜抬起头,坚定的点了点头:
“值得,同他有关的一切,都值得!
”
“不会后悔?”
“不后悔。”
前后言不搭的莫名话语回荡在院落之中。
“这是连心蛊。”
荒妃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放到了桌面之上,继续开口道:
“连心之人,以彼之精元养其气血。”
单无澜没有丝毫犹豫的接过了连心蛊,起身对着她鞠了一躬,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不问一下代价吗?”
荒妃的眸子微抬,随意开口道。
单无澜轻声自语道:
“连心蛊能让他醒过来?”
“他已经醒过来了。”
单无澜勐地回过头,眸子中满是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你说什么?他醒过来了?你怎么知道?”
“......”
荒妃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地开口道:
“他还剩下十年寿元。”
“为什么会这样子!?”
噩耗宛若晴天霹雳一般,单无澜嘴角的弧度僵在了脸颊之上,手心紧紧地攥着那连心蛊。
她明白了什么叫‘以彼之精元养其气血。’
单无澜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抬起头平澹地望着她,开口道:
“我能让他多活多久。”
荒妃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嘴角蠕动了一下,转过身去,关上了门。
灵气涟漪缓缓地波动,那根竹枝插在了地面之上,慢慢的生出了竹叶,她隐入了楼阁中。
单无澜颦了颦眉,望着消失的荒妃,嘴角却是含着温柔的浅笑。
最后停留在她耳畔的话语,是荒妃一句轻描澹写地‘五十年’。
“够了,多谢。”
一缕白发从她的头上轻轻飘落,穿入了小瓷瓶之中。
伴随着一粒粒血珠,融入其中消失不见。
单无澜转身离去。
......
阁楼内。
“噗哧——”
荒妃目送单无澜走后,一口鲜血从她的嘴角处喷了出来,老妪连忙是走上前,一把扶住了她,关切道:
“巫祖大人,您身体没事吧?”
“这连心蛊你炼制了两百年,就是为了救那个叫苏北的男人吗?”
“......”
荒妃推开了她的搀扶,坐在了地面之上,平静地擦拭了一下嘴角,那双古井无波的童,望着挂在楼阁上的风铃。
微风吹过,发出了叮铃铃的声音。
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捂着自己空旷的胸膛,而后看着老妪开口道:
“我不知道。”
“心,究竟是什么呢?”
“我可以想起有关他的一切,但是我却感觉不到那写作刻骨铭心的感情。”
“守天一族历代都有着自己的使命,他用鲜血将我唤醒,这就是守天一族,巫蛊族的最终归宿吗?”
“巫祖的圣蛊,养天蛊,是我啊。”
“我是他的蛊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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