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黄金之年」

疼痛如鹰爪掠过颅骨。

寒意不可抑制的喷涌而出，蔓延至全身。

熟睡在美梦中的伍迪感觉到身体的异变，意识复苏的他挣扎着想要捂着头，抑制疼痛。

身体习惯性蜷缩着，双手也去拉扯被子来阻挡身体温度的流失。

但他猛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抬不动原本轻而易举就能举起的手臂。

就连眼皮此刻也宛如厚重的铁门，阻挡了他想要窥探现状的念头。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不畅，只有耳边一阵阵奇怪的呢喃声传来。

“怎么回事？”

“鬼压床吗？”

伍迪的意识逐渐清醒，他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四肢却无法动弹。

脑海中开始活泛的思维瞬间蹦出这么一个词汇。

然后便接二连三蹦出一个个浮想联翩的念头。

在精神科的睡眠医学中，这种行为一般被称作“睡眠瘫痪症”。

“可好端端的怎么会鬼压床？”

“而且还这么疼？”

“不会是个梦吧？”

仿佛是在印证伍迪的猜想，那阵奇怪的呢喃变的逐渐清晰，颇有节奏。

从旋律上看，似乎是某种歌谣的前奏。

“歌谣？”

“怎么会突然有歌声？”

伍迪念头发散，耳后的声音仍在继续。

前奏结束，进入正片后，当空灵的女声开始歌唱时。

伍迪发现是自己从未听过的语言。

但伍迪丝毫不觉得意外，毕竟他收藏的歌单中就有不少歌曲是自创语言。

诸如龙语、塔语、星语、天文语，盖尔语……

“还蛮好听的！”

听了一段后，这空灵轻盈的女声让伍迪甚至忘记了脑袋传来的疼痛。

虽然他听不懂在唱什么，但这首歌谣确实符合他的口味。

不过随着这首歌谣逐渐步入高潮，女声一转前面的婉转灵约，开始变得激昂起来后。

伍迪突然感觉到这个BGM有点耳熟。

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是他听过的歌，而且听过不止一遍！

不祥的感觉。

想起来了……

这是“渎形礼赞”！

知觉与记忆相互作用，伍迪终于想起曾经被这首BGM、或者说CG支配的恐怖。

“渎形礼赞”是风靡全球的虚拟游戏《圣者》中一头上古邪物“腐败母树”登场时CG的BGM。

在美丽少女逐渐转化成最“完美”形态的歌声中，伍迪曾经看过无数玩家倒在了那头上古邪物的感染下。

那时观摩的他都听吐了，最关键的是，还不能跳过。

他记得那次世界攻坚足足花了半个月时间。

如果不是系统赐予了玩家死亡之后不必转生的祝福，几乎所有玩家都得进入冥河转生。

最后在无数“英魂”的高歌中在那些英勇无畏阿森兰特的原住民帮助下，才从那头上古邪物身下打开了一道口子。

过往模糊的记忆瞬间变的清晰，一次次的死亡历历在目，就连CG中少女那原本白皙纤细的身躯逐渐变化成“完美”臃肿长满褐色脓包的肉块都是那么清晰。

这勾起了伍迪心中最深处的梦魇。

那是一团无定形的果冻般的巨大血肉生物，肿瘤似的附属组织以古怪的角度和方式挂满全身。

血灰色的皮肤上，白色的脓疮密密麻麻的，它们不断波动，起泡，爆裂，然后释放出腥臭的黏液。

然后继续再生，变得更加巨大。她的肉体不停生长，不停变化。

只有一个特征始终保留：在她身体的中部，半透明的体组织之下，器官、血管和内脏排列出的一张巨大且梦幻般的面容。

……

伍迪耳后的歌谣不知什么时候停止，倒是多了一丝光亮，伍迪朝着光亮处望去。

便见上方不知何时多了一轮巨大的黯淡血月。

而血月黯淡的原因，则是一个巨大的阴影生物正牢牢盘踞在星球的表面。

似乎感知到了伍迪的直视，匍匐着的生物抬起头来，露出了那张器官、血管和内脏排列出一张巨大且梦幻般的面容。

祂看见了伍迪，伍迪也下意识身躯一僵。

因为血月上的生物，它的器官、血肉、内脏也开始在蠕动。

就好像……好像……

一张……哭泣的脸。

……

心脏的剧烈跳动让伍迪不知怎么多了一股力量，求生的本能让他握住了撞破门扉的巨锤，猛地一下。

血月支离破碎，梦境也跟着坍塌。

伍迪对四肢断开的掌控重新回归意识，伍迪感觉到自己又能动了，身体的各个部位逐渐恢复了知觉。

一点都不疼，而且瘫痪不能动弹的状态都消失了。

伍迪一边长舒口气，睁开眼帘，一边在心中暗骂《圣者》游戏的苟策划。

把怪物设计的那么逼真干什么？明明都过去好几年了，还让人现在还做着关于祂的噩梦！

不过自己也是，就算是游戏中，那头上古邪物所在的位面通道都被他和原住民一起给炸了，还在这里害怕啥。

祂又不能进入星界，追着来找自己。

更何况，自己在游戏中已经离能拥有虚拟神格的半神一步之遥。

高等传奇——各个职业累计等级超过25+的玩家。

在主物质位面，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了巅峰，那头上古邪物倘若真被狗策划“再次”进本。

谁虐谁还不一定呢，他早已不是那个刚刚进阶基础职业的愣头青了。

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技（ke）术（jin）大（mu）佬（zhu），虽然变成了策划的形状。

当然后半句自嘲还未说出，伍迪就被逐渐恢复视野后，看到的一幕给生生咽了下去。

头顶华贵奢靡，充满古典艺术气息的棕色天花板，数百盏琉璃点缀的欧式吊顶台灯。

吓得伍迪赶紧起身，这绝不是他的房间！

他的简约复古风卧室，怎么就突然换成了欧式宫廷风？

厚重华美的天鹅绒窗帘遮挡了屋内的光线，只留出一掌宽的缝隙，但这也足以让伍迪看清房间的摆设。

先是床头右侧咖啡色的床头柜，简约小巧，十分可爱，上面还放着花纹繁复的瓷器茶杯。

而右前方靠墙，则能看到摆放有着一张胡桃木书桌，书桌上胡乱陈放着工具与一个未完成的白色雕塑。

地面铺陈的天鹅绒地毯完全遮挡住了地板的颜色，墙壁上还挂着几幅油画充当装饰。

正对床位的则是一个古典三层书架，书架上有一层摆放的不是书，而是小巧精致的骨制雕塑，就像书桌上那个还未完成的一样。

左手靠墙则摆放着一张衣柜，两侧衣柜门半开着，露出里面的各式衣物，黑白居多。

笔挺的燕尾西服沐浴着光线分外明显，而另一侧衣柜门侧则挂着一个等身的穿衣镜，折射屋中摆设影影绰绰。

而伍迪借着光也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黑发披肩，褐色双瞳，有着一张清秀干净的娃娃脸，稚气未脱，一脸茫然。

不会吧……这是自己？

饱经风霜的性感胡茬都没了，伍迪摸了摸下巴，光滑细腻的手感压制住了内心翻涌的情绪，他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自己穿越了？

毕竟现代人已经离不开智能家居的生活，醒来便可以在床上完成洗漱进食。

像这些古旧典雅的屋内格局，好看是好看，但是不中用啊，也就只有在游戏中能看到这些。

对了，游戏……

伍迪猛地一下想起。

这不是《圣者》中阿森兰特大陆上典型南方贵族的卧室吗？

书柜最上层陈列的三个大小不一的银色圆盘作为礼敬人类三神的必要之礼，几乎所有南方贵族卧室都会有这个。

不过大多数都是镀银的，不值什么钱，出手也颇为麻烦，还容易被城市守卫追捕，一般只有新手才会偷这个。

如果让伍迪来偷的话，书架摆放的骨雕最有价值，而且还方便出手。

若是造型合适，不少贵族都喜欢买这个来充点屋内装饰。

法师也会偶尔收购，制作奇物，算是硬通货。

冷静、冷静。

当存在于小说、影视、幻想中的事情落到自己头上。

伍迪心绪有些翻涌，但很快还是说服自己冷静了下来。

胡思乱想只会让事态加剧，而不会变好。

倘若这里真的是游戏中或者是类似中世纪的国度，自己胡言乱语招来的不是治疗与开导。

而是那群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神殿审判官。

魔鬼附身，恶魔附体，他们解决的最好方式便是用火焰述说真理，从哪来回哪去。

而随着伍迪的心态平和，逐渐恢复往日的理性后。

大脑就好像是盗墓贼终于找到了打开棺材板的方法，棺材板一掀开，原本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重见天日了。

伍迪·阿莱斯特，十六岁，出生于南大陆巴维亚洛王国的一个子爵家族中。

目前在巴勒莫高等学院就读三年级，明年七月就要准备雕塑学科结业考试。

他没有兄弟姐妹，父母都是贵族，属于是政治联姻。

父亲莱恩·阿莱斯特天生放荡不羁，在生下伍迪·阿莱斯特后没过多久，便丢下了年仅三岁小伍迪，坐上了前往新大陆的船只。

母亲索薇娅也在他十岁那年，因病去世。

由于父亲莱恩早年和家族关系不好，再加上父母留下的遗产并不算丰厚。

因此伍迪的监护人顺理成章的变成由自己母亲的妹妹苏珊·伊迪斯接管。

住进了这个位于王国西海岸，北临亚罗湾的巴勒莫城贵族区的葡萄酒庄园里。

在这里成长上学，一待就是六年。

不过这具身体的过往对于伍迪而言，并不算重点。

他更在意的是其他信息，或者说这片大陆的逸闻。

盘踞在荒野中的怪物、海中的巨兽，北方的兽人，森林里的精灵，再加上那些分外眼熟的地名。

严寒北地，被不死女皇统治的凛冬城、不准人类靠近，极度排外的崇高森林。

居住着会让人猜谜还有讲笑话巨龙的炙热沙漠，以及无论如何都不能靠近的火山口……

种种般般，伍迪恍如隔世。

这里是《圣者》所有位面最远离主物质位面的世界，神恩辐射最远之地。

但也是所有玩家的新手村。

他们在这片土地成长。

在荒野上追过狗，也被食人魔炖过汤，在雪原上啃过草，也在冰川里被龙喷。

曾经这片土地沐浴神迹，奥术师的浮空城在这里升起，兴盛一时的机械帝国从这迈向星界。

后来这里成为了冒险者的乐园，到处掩埋着远古遗迹。

有人在这里带着财富归去，也有人和贪婪的灵魂一起坠落冥河。

这里是……阿森兰特，冒险国度，被玩家亲切的称为“故土”

他穿越到了游戏世界里了……

在意识到记忆并不是开玩笑或者幻觉后，伍迪更加冷静了下来。

因为如果这里是阿森兰特，那么刚才的梦……

想到这里，伍迪的手不由攥紧，他无比的清楚，在圣者世界中。

没有什么无缘无故，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如果刚才的梦境为真的话……那么这具身体是天选者？

毕竟只有天选者和占卜师，才能预知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现在南大陆的历法，还处于谷地历1191年。

一千多年前，人类的英雄带领着子民通过传送门在这片土地开疆扩土，驱赶怪物，建立城池与帝国。

一千多年后，人类迎来了最为繁荣昌盛的时候。

不出意外，1191年后，今年便会被阿森兰特的占星协会命名为黄金之年。

因为人类与精灵的商路贸易，将在今年年末彻底打通。

精灵同意与人类签订贸易协议，还认可、接纳半精灵作为同族。

乍一看欣欣向荣，走上正轨。

然而昔日的记忆却“告诉”伍迪，在三年后，历史将调转车头，直坠深渊。

先是诸神不再响应信徒的祈祷。

再是南方幽暗地域的卓尔精灵开始反攻地面。

以及星旋山脉那头上古红龙的苏醒，让南部战乱不断。

最后北地永不陷落的凛冬城也失陷，地狱门扉洞开。

魔鬼直接帮助灰矮人将极北之地变为一个暗中受到九狱支配的附庸王国。

更别提和群星一起降落的上古邪物“腐败母树”。

无论以上其中的哪一个，都可以将这个即将怀揣着将阿森兰特兴盛繁荣至多元宇宙彼端的美梦彻底击碎。

于是1194年，那年，被命名为黑暗之年。

不过如果自己真的是天选者，能梦到未来。

那至少感知不低，无论是当牧师或者当德鲁伊都是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伍迪觉得自己脖颈后有些痒，下意识抬起右手想要挠挠。

可当伍迪的指尖触碰到颈背部肌肤时，手指顿时僵住了。

颗粒明显的鼓起，根本不是顺滑平坦的肌肤。

反而像是……这手感不对劲。

坐在床上，黑发少年立刻侧身对着镜子，左手掠起肩头修长柔顺的黑发，然后扭头望去。

他的余光瞥见黑发下原本应该皮肤顺滑的白皙脖颈，此刻却被一颗颗拇指大小的黑红色囊肿脓疮所占据。

它们正密密麻麻的分布在后颈空白处，并且向上延伸，囊肿中心隔着透明的皮肤还能看见里面的溃烂皮肤与早已畸变的黄色脓血。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视，伍迪盯得镜子越久，越感觉黑红色的囊肿仿佛随着他的呼吸而蠕动、扩散，与梦中情景重合。

这是一张巨大且梦幻般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