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621章 孙武辞行

孙武闻言,也是顿感暗然。

如今随着他步入壮年,又是一场场战争的磨练,他对于兵事的见解也是愈发的炉火纯青。

按理说,他经历了这么多的生离死别,本不该依旧是如此的感性。

但是,自从鸮翼死后,孙武也是深感人生之无常。

而他此番助吴灭楚,战事自不会少,且难度不可谓不大。他尽管身经百战,却也是无法预料自己是不是能够活着回来。

“少伯,你我也算是相识一场,日后有缘,自当会再见。不过,有一事你需得谨记,待武走后,你务必要多加注意宫儿月!”

范蠡很明显是愣了一下,他知道孙武对宫儿月成见极深,但也明白他这是用心良苦。

“长卿兄,蠡理会的,请放心就是。”

孙武又继续言道:

“若是这边出了任何事,还请少伯及时通知于武!即便是千难万险,武也必会赶回!”

范蠡亦是点了点头。

“嗯,长卿兄所言,蠡都记下了,长卿兄只管是做你的大事去吧!对了,不知长卿兄何时出发?”

孙武则回道:

“估计就在明日……其实……如今乐子声一桉尚未侦破,武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总觉得心中甚是不安……”

“长卿兄,这件事蠡会继续调查下去的,蠡定会查他个水落石出!”

孙武也知道这个桉件没那么容易侦破,只得说道:

“那……就辛苦少伯了。”

孙武先是在李府巡视了一圈,发现宫儿月的房间里,丽光正坐在窗前,拿着一书简,正在认真的而宫儿月则是在一旁坐着,手中竟是穿针引线,并是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孙武看到这一幕,一时间,竟也不由是动摇了自己的想法,心下暗道:

“难道真的是我想错了?她对光儿的关爱,倒也不似作伪……不对,先生可能也是因此,才会对此女放下了戒心!也正因为如此,这宫儿月……才显得是更加的危险……”

孙武只觉此事他已不能再细想下去,便是赶紧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就在方才那一刻,孙武甚至都已对宫儿月是起了杀心。

他本想要在他离开之前,替李然他们除去这一后患。但是,当他看到宫儿月与丽光甚是和谐的那一幕,他转念一想,终究还是没有下得了手。

毕竟,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他和李然之间的情谊,恐怕也要就此断绝了。

更何况,丽光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当然知道,如今的丽光其实早已逐渐接纳了宫儿月,甚至是替代了母亲祭乐在她心中的位置。

而他又怎么忍心让丽光再伤心呢?

孙武躺在床榻上,脑海中可谓是翻江倒海。横竖也是睡不着,于是,他便索性是起了身,提起笔来在书简上又写起了什么来。

……

另外一边,李然在孙武退下之后,也一直在思考着关于吴国和楚国的事。

其实,他早知道孙武和伍员是迟早是要走在一起的。只不过,他不曾想到,这一天竟来的如此之快。

“哎……长空任鸟飞,海阔任鱼跃,长卿这些年的历练,或许本就是为这件大事而准备的。既如此,我又怎能束缚了他?”

李然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也根本就办不到……

次日清晨,孙武再次前来拜见。李然知道,他这次多半是来辞行的。

所以,李然的心情也不免是有些沉重。

李然在这一刻,竟然突然感觉自己又是添了几分老态。亲眼目睹了至亲之人,师友们都一个个相继离世,而如今孙武又要离他而去,李然不免是顿生悲感。

孙武和伍员一同前来拜见李然。相互见礼之后,孙武又突然是行了稽首之礼。

“先生,我与子胥已经议定,今日中午便走!现特来与先生辞行!”

李然见状,一把上前将孙武扶起,并是依依不舍道:

“长卿……你我情同兄弟,何必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孙武起身,并是哽咽道:

“武随先生二十余载,先生知遇之恩,武没齿难忘!今日暂别,也是不舍,还请先生……勿怪……”

李然听得孙武言辞这般情切,却是强笑道:

“呵呵,长卿不必如此,你们此番前往吴国,乃是要去干一番大事的!为兄也是真心替长卿高兴呐!不过……子胥,长卿,然亦有一言相告,还请二位静听。”

李然先是领着他二人入了座,随后只听李然亦是言辞恳切的与孙武言道:

“二位日后之所为,乃是惊天动地的伟业,若是事成,则足以日后青史留名!但是,二位还需得谨记,待事成之后,务必要急流勇退,切不可贪恋一时之名利啊!二位切记……切记啊!”

孙武听得李然所言,也知道这一番言语皆是李然自己一生之所悟,所以是直接应声道:

“武……谨记!先生所言,武自当铭记在心!”

而一旁的伍员,却对此是不置可否,只道:

“嗯,多谢先生。”

伍员只言答谢,其态度亦是显而易见的。

李然心下叹了口气,却也不再多言。

这时,孙武又是说道:

“那……先生往后还有何打算?”

李然沉吟片刻:

“我便暂且在此待着,杏林环境雅致,我也能潜心继续编撰尚未完成的【春秋】,还能再多陪陪伴光儿。呵呵,倒也悠哉……”

孙武对此却不以为然:

“如今鲁国朝野百废待兴,而孔仲尼新为鲁相,先生何不与他一起,共谋鲁国之复振?”

李然却是浅浅一笑,双手摊开,并是回道:

“呵呵,我既身在鲁国,仲尼又任大司寇,摄鲁国相事,有些事……纵是我有意避着,估计也是不能啊。长卿放心,鲁国之事,我自有计较。”

孙武看了一眼伍员,似有所犹豫,不过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是与李然言道:

“先生,武临行之际,再也有一番肺腑之言,还请先生一听。”

李然很顺手的摆了摆手,示意孙武是继续往下说。

而孙武也是一个躬身,并是继续言道:

“武以为,鲁国虽是地处天下之中,但毕竟国力有所不及。放眼天下,先生若欲行王道,却还是应将目光放在晋国才是!”

李然闻言,不由是一阵讶然,并是问道:

“哦?长卿这是何出此言?”

——

第621章_晋国的内情

只见孙武又是一拱手,并开口道:

“如今,晋国公室暗弱,而范、中行、智、韩、魏、赵六家世卿可谓是六分其国!”

“尤其是在范鞅去世之后,晋国身为伯主而无德于天下,是以如今天地之间皆为禽兽食禄!然则,正所谓‘剥极必复,否极泰来’,天下之势只怕也是将有骤变!先生之才既胜武十倍,于此间之理不可不察啊!”

“武不才,跟随先生许久,如今也敢一窥这天道之变换!”

李然闻言,这时倒也来了几分兴致,便是应道:

“哦?长卿不妨说上一说,为兄愿洗耳恭听!”

接着,只听孙武是继续侃侃而谈道:

“武以为,不久之后,范氏和中行氏,注定会率先败亡!”

不等李然说话,伍员先是好奇问道:

“哦?长卿兄何出此言?”

孙武则是继续澹然言道:

“武乃是视其民力而有此臆断的,就范、中行氏两家而言,他们皆以八十步为畹,以一百六十步为亩。”

“六卿之中,如今也就这两家的亩制最小,收取的税丁却是最重,亩小且又抽其五成。两家可谓敛财无度,民众不堪负重。而且官吏众多且大都骄奢,军队庞大又屡屡兴兵。长此以往,何以能堪?孙武料其必将众叛亲离!”

“而下一个,则是智氏,智氏的亩制只比中行氏,范氏稍大一些,以九十步为畹,以一百八十步为亩,税亩也是十抽其五。”

“也同样是百姓困顿,吏众兵多,主骄臣奢,且智氏又同样是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亦其必将重蹈中行氏的覆辙!”

李然眯了一下眼睛,觉得孙武说得是颇有道理。

这时,孙武继续说道:

“最后也就是韩魏两家,这两家以一百步为畹,以两百步为亩,税率也是十抽其五。其亩制稍大,民众负担也较轻,所以或许尚能苟且偷安。”

李然听得孙武的这一番见解,也是深感欣慰。

他知道,如今孙武在自己的熏陶之下,已经学会了如何从细致末微处入手,去分析天下的大事。

而不是像其他大多数的卿大夫一样,眼里从来就见不到庶民,更不能辨识这其中的微妙。

只听李然是缓缓言道:

“长卿说的很有道理,此番亦绝非浅薄之辞啊!”

孙武受到李然的鼓励,又道:

“而赵氏的情况,就与那五家截然不同!六卿之中,赵氏亩制最大,以一百二十步为畹,以两百四十步为亩。且其兵吏也是最少,上者宽政待民,下者温饱有余。赵氏之子民,负担最轻,晋人也无不拥护赵氏。”

“而且,如今范鞅已死,赵鞅继得中军将,乃为当今的晋国正卿。因此,我断定赵氏必在赵鞅之手复兴!而晋国也必将在赵鞅的手上复霸天下!”

“而如今赵氏,唯缺智计之臣!虽说,董安于,阳虎皆为能臣,但终非经纶济世之人!”

“武以为,先生可辅左赵鞅,匡扶晋国以复为天下伯主!进而可匡正姬周,以靖安天下!”

孙武的这一番分析,分析得可谓是有理有节,头头是道。

最后,更是提出让李然可以辅左晋国赵氏,赵氏势力崛起的话,晋国也有可能会再次称霸以靖中原诸侯。

“赵鞅……”

其实,李然对赵鞅的印象一直都还不错。无论此人的目的到底怎样,也无论他日后究竟会变得如何。

反正他也是多次救助李然,李然还是非常承他这一份情的。

所以,李然也时常会想起赵鞅来。而且,当阳虎走投无路的时候,李然也才会把阳虎举荐给赵鞅,好让其得一助力。

但是,要说让李然亲自辅左赵鞅,他目前却还是无有此心的。

毕竟,在他看来,赵鞅虽说目前来讲,品行是要好过王子朝,性格又比楚灵王更为忠厚,但是究竟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尤其是当他真正的成为权倾天下的那个人,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所以,他对于赵鞅,也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

“呵呵,赵氏如今已有阳虎相助,倒也不急于这一时。长卿虽是长于用兵,但关于此事,长卿却还需得多多观察才是啊!”

听得李然对自己的这最后的点拨,孙武亦是拱手应道:

“多谢先生指点!”

随后,李然又对伍员言道:

“子胥,我知你报仇心切,但是还请子胥听我一言,切莫是让仇怨蒙蔽住,遇事要多和长卿商议,不可贸然行事!”

伍员闻言,亦是拱手回道:

“员谨记先生之言!”

当下,伍员和孙武便一起收拾了一番就要出发。

李然、范蠡、褚荡等人相送,又是一番依依惜别。

孙武在上马车之前,径自是来到李然面前,并是递上了昨晚他所写的信简:

“先生,这是武昨晚所书,还请先生过目!”

李然接过信简,并是回道:

“长卿,其他叮嘱的话,兄也不再多言,唯祝长卿一路顺风,早成大业!”

孙武和伍员一齐立在车舆上拱手作揖,李然迟迟不舍回去,直到马车看不见了踪迹,却还是没动一下。

范蠡在一旁说道:

“先生,该回去了。”

李然这才是回过神来,并是与范蠡和褚荡一起是回到了李府。

李然回到书房,打开信简,只见上面写道:

“先生台鉴:敬颂海安,武率写数语。武本一无名小卒,一窍不通,得先生之厚爱,伴先生左右,先生光辉如日辰,言行举止,战事诡变,政事奇通,武如饥似渴,学习甚多,在武心中,先生亦师亦友!亦主亦兄!感莫能言!”

“武本该肝脑涂地,一世跟随先生,而世事难料,今日终有一别,还望先生莫怪,人生聚散终有时,待武完成此愿,定当回至先生身边,再续前谊!”

“想起先生近些年来,唯有一字:苦也!”

“先生之鸿鹄远志,武再清楚不过,期有一日,先生能走出困顿,重振旗鼓。”

“另还有一事,武知本不该再提,但又实不得不言。宫儿月此女,居心尚且不明,固然其状似夫人,但终非其人,还望先生能够明辨!”

“武如今身在吴国,若有事,可续信简联系,武便在天涯海角,也必赶回!”

“先生鸿才,时怀渴想,临书仓促,不尽欲言,敬请福安!孙武亲书!”

李然看完,合上书简,深思良久,不由得叹息一声,遥想初见孙武的场景,第一次让孙武带兵,孙武那兴奋劲儿,不由嘴角不由一笑……

这时,屋外又报孔丘来到。

李然在客厅是见得孔丘,孔丘如今身居高位,政事繁忙,如今又值多事之秋,可谓是焦头烂额。

孔丘得闻孙武已然离开,不由先是惋惜道:

“不曾想孙长卿竟是就此离开了……丘曾还想着,若长卿不嫌弃,可为我鲁国司马一职,哎……着实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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