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我打的可不是脑袋
风声像是从自己的耳边贴过去的一样。
在一片流动的海浪之中,白令抬眼看过去、透过层层叠叠的暗幕看向舞台的正中央。
即便是层叠的暗流也不能掩盖住他的目光,或者说、那唯一的舞台本就已经闪闪发光到深沉的海洋都不能够遮蔽。
当然,与其说是“舞台”、倒不如说那是一个狭窄的房间。
在房间里面的人白令非常熟悉,甚至于可以说熟悉过头了。
苍白但是还算符合人类肤色的脸上,凌乱的头发看上去有好几天没洗了,散乱在额前、被汗水浸湿之后贴在头皮上。鼻尖上还有些灰尘,眼神里更是带着化不开的郁结和愁苦,看上去就跟一个创业失败、债台高筑,下一秒钟就会从摩天大楼上跳下来的破产者一般。
在那个房间里,一切的一切都在静止。光线呆板地落在地面上,风也停滞在空气之中,一粒一粒的灰尘停止降落,停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在灯光的照射下宛如璀璨的结晶体。
下意识伸出手,白令没能触及那个房间里的光。
他的手伸过去的时候只能够感受着浩瀚的海流从指缝间滑过,像是被巨鸟大翼排开的云翳,从中间整齐地分列两层。
这个时候白令才算意识到,这并非“现实”。
但是这也不是“未来”,至少不是白令的“未来”。
因为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眼前这个场景分明就是自己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原世界的自己正打算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再现!
距离自己醒来也过去了两个月了,白令可不觉得自己的能力能够看到两个月前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所以说答桉很简单了。
第一种可能是,眼前这个场景其实是背誓者看到的未来。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背誓者本人生活的年代肯定要比白令自己要早好几百年的,根据时间的推算、这种可能性还是有一定可取之处,比较靠谱的。
而另一种可能就比较骇人听闻了。
那就是这两个月发生的一切,其实本质上都是原世界的自己发生的一个“未来”。
而现在只不过是他醒过来了而已。
换而言之,这就代表眼下这个白令不过是原本世界的自己自认为的本体,其实他本人不过是一个梦境。就像是印度神话之中整个世界都是大神的一个梦一般,一切缘起生灭都是神祇的梦呓。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证据就是白令每次预言的时候都能够感觉到,在预言过程之中的自己、几乎就等同于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虽然说他的本体是在海洋之下看着潮汐之后的画面,但是从主观的情绪来看,身处未来之中的白令也能够感受情绪、也有五感。他的预知未来,某种程度而言还真和荀墨本人提过的“S/L”有点类似。
亲身经历,然后保存、接着读档。
唯一不同的地方或许在于,白令的本体从一开始就是稳稳当当站在海洋之中了。
这也就让他在未来如果遇到了死亡也不会真的结束生命,反而是回到那片意识的海洋之下,回归原本的意识。
别人存档读档,一个不小心在没有读档之前死掉的话,那可真就是死了。而白令则是跟开了锁血挂一样,哪怕在未来的情况里挂了无数次、最后都不会回馈在本体上。
所以说他和SL虽然相似,但本质还是两个东西。
想了想,白令觉得这两个可能性都非常的有意思。
第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两个先知碰在一起之后竟然能够共享对方看到的未来,这着实让白令想象不到。
而第二个有意思的地方在于……
这是一个很难展开来细说的东西。
如同“缸中之脑”这种大多数情况下无法反驳的假说一样,眼下白令是不是真正的本体、这玩意儿在他没有从“梦”里醒来之前,怎么说都不算错。
说到底自己是不是在预言未来的情况下,对于主角而言是很难证伪的一件事。哪怕是背誓者,此前也只是怀疑自己可能是在白令的预言之中,而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因此这个问题很难得出结论。
不过白令也没有打算在眼下这个场合得出结论。
很多哲学家想了一辈子都没能够想明白的问题,没道理他这个尸体都快凉了一半的家伙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琢磨出来。他又不比那些人聪明多少,唯一值得称道的、或许就只有能够多次“试错”这一点了。
但是哲学问题又不是试错能够解决掉的。
所以说现在让这种问题困扰自己毫无意义。
更何况,眼下这个舞台似乎终于要开始“表演”了。
此时此刻,狭窄房间内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
房间正中央,那个头发散乱的白令看向自己面前的桌子。
此时此刻桌子上正躺着一把漆黑的手枪。
他注视着这把手枪,目光出神、似乎是在想什么。
就在这个白令思考的时候。
在他对面,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看不到的地方传了过来:“你想好了吗?”
面对这个声音,过去的白令抬起头、露出一个可以说是难堪的笑容。
“当然,”他微微颔首,“很早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
手握住那把手枪,这个白令打开手枪的保险,伴随着轻微的机括声,原本乌黑的枪身散发出比起之前而言更加危险的气息。
抓着枪柄,过去的白令叹了一口气:“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我已经尝试过太多次了,然而越是尝试、就越是没办法把自己从这个螺旋之中摘出来,更没有办法破除这一切,”他的声音颓废,“哪怕是我费了多大的功夫,到最后都是无用功。甚至于我曾经做的东西,现在还可能会变成我的阻碍。”
“一切的一切都证明我错了,预知未来带来的并不是安全,而是更深层次的危险……”
过去的白令握着枪的手有些发抖:“我以为我能够解决这个危险,但是没有想到最后的结果却是让自己身陷令圄再难挣脱……”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我累了,我真的太累了。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未来我付出了一切,但是又有什么意义呢?从很久远的过去开始我就在准备,然而准备到最后的结果却是我会在绝望和痛苦之中死去……与其如此的话,倒不如现在就结果这一切,把这些麻烦留给下一个。”
听着他的声音,对面的人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声音才接着对过去的白令说道:“你这是在逃避。”
“逃避,是啊,我就是在逃避。”过去的白令坦然接受道,“但是无论这是不是逃避也都无所谓了。预言并不是拯救的工具,而是催促你下地狱的枷锁。”
“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从来就不是,我没有那种即便是牺牲我一个人也要拯救所有人的觉悟,倒不如说凭什么?凭什么我一个在此之前毫无特征的人就要接受这一切,凭什么我在没有受到任何资源的情况下就必须要担负所谓的‘责任’?是命运?还是其他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最后的结果就是它选错了人——归根到底,我根本就无法和这个力量相匹配。”
过去的白令捏着手枪,平静地说道:“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而拯救世界这种东西99.99%的人都做不到,没道理我这个99.99%在经历这一切之后就能够跃进一步成为0.01%。所以说,我放弃了,不想管了。”
“现在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让下一个人接替我,”他笑了笑,“不然的话,我还真想要把我的能力带到另一边去,而不是死守着我现在的人类身份。这不算难,只要我想、利用预知未来的力量可以轻松做到这一切。甚至我在怪物之中可能还能混得更好——只要我抛下没用的良心和同情。”
将枪口抵着自己的太阳穴,过去的白令轻笑着说道:“所以说,这大概是我留给人类最后的怜悯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
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下一秒钟,子弹勐然从枪口迸发了出来,带着勐烈的动能、顷刻之间就贯穿了过去白令的大脑,准确命中在对面的墙壁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弹孔!
“砰”的一声,过去的白令睁着眼睛、颓然倒在餐桌上。
鲜血从他的伤口处喷发出来,流满一地、将整个地板都渲染出惨烈的猩红。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片刻以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过了大概三秒钟,原本倒在桌子上的白令手指微微一动。
奇怪的泡沫从他的大脑之中钻了出来,一点点修补着他的伤口,将他裸露在外的痕迹全部抹干净、留下光洁如新的脑袋。
先前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也慢慢恢复了血色,眼下的白令甚至脸色红润到不像是刚死掉的人。
很快,他手指的动作越来越大。没多久,他的眼皮也开始颤动。
注意到这一幕,那个藏在阴影里的人似乎也觉得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站起身、整个人的身体就像是隐藏在阴影中一样,不仅仅是外表看不出来,连身高、性别都宛如一团灰色的迷雾。
起身以后,这个被蒙在雾气之中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微微颤动的白令。
这一眼的时间并不算太长,至少在桌子上那个白令醒过来之前、灰影人就这么打开了房间的门,离开了白令那狭窄的房间。
“舞台”的最后,也就只有这么多东西了。
伴随着灰影人反手带上房间的门,这个原本灯光明亮的房间也熄灭了灯火,重新隐匿在黑暗之中。
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幻梦一般。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站在海潮之外、被拉到这个世界的白令轻轻摸着自己脸上的面具。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的样子,透过蓝色的宝石、眼神闪烁。
很快,一个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这个就是你曾经发生的一切。”
白令回过头去。
他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背誓者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原本披散的长发也被某个不知名的发绳给束在一起。
捻起自己的一缕头发,背誓者平静地说道:“我之前就说过了,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替罪羊,为了原本那个人的一己私欲而被迫成为了所谓的‘先知’。”
放下头发,背誓者朝着白令澹澹地开口:“说到底,原本的你没有必要担负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原本的那个你害怕了、逃避了,才让你被迫上位。如果没有来到这个地方,恐怕你现在会过着枯燥、但是却平静的生活吧?”
“不需要经历这么多的麻烦和痛苦,更不用在未来之中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些惨痛的经历,也不会在预知里迷失自己……”背誓者说道,“说到底,这本来就不是你们应该做的事情。”
她朝着白令微笑说道:“放弃吧,放弃你们接下来要做的一切。你们作为戏中的人,眼光被局限在平面之中。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你这样的行为虽然不能说毫无意义、但是也可以说收效甚微。”
“我想你大概知道要彻底消灭异种,就得前往天渊,”她说道,“但是你知道,这到底代表着什么吗?在天渊之中,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法则’被消灭。这一点你去问一下你那个小白脸身上的影子就知道了,作为门神的一部分,它大概对此了解得很清楚。”
“所以,你们这些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先不说法则的消灭是亘古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光是你这个人类、又能够对虚无飘渺的法则做些什么呢?”
抬起手,背誓者笑着说道:“期待着跟砍人一样,手起刀落就把异种的起源斩断?如果真是这么简单,那么在天渊之中、那些占据了法则的异种之间就不会彼此攻伐、却相安无事了。”
“精神和物质都能够造成伤害,但是法则……你觉得自己能够彻底消灭一个物理公式、一个数学符号吗?并非是在人类意义上的删除它,而是真正将这个变量从宇宙之中除去。你可以想象,对着纯粹的‘温度’、‘火焰’拔刀,将这一切给解决?”
背誓者叹息了一声:“所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异种的起源不可能被消灭,而且未来起源出现以后、异种的数量会越来越多,直到人类最后彻底被毁灭。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未来的形式如此严峻,原本的你又如何会自暴自弃,把这一切甩到你的身上?”
“因此放弃吧,如果你现在选择放弃,那么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背誓者伸出手,“我可以保住你、以及你选中的人的命。这对我来说并不难——哪怕是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起源也不算多’,更不用说很久之前就已经触及这个框的我。只要我做出了承诺,那么没有人会对你怎么样。”
“这对你来说是最完美的选择,而你唯一需要付出的……仅仅只有曾经那个你所说的,微不足道的良心罢了。”
“我不需要你加入我,”她轻声说道,“我只是需要减少一个对手——我已经等了很久,不想要再浪费波折。”
这句话听起来倒也符合逻辑。
按照背誓者的说法,她来劝降白令的原因就是想要白令不要阻拦她,只要让她自己表演就好。
毕竟如果白令出手阻拦的话,背誓者想要成就“起源”的时间可能会晚上不少。而如果白令没有动手……
那么日记本上第二个起源的“苍白女士”,恐怕就会按部就班地出现了。
所以说背誓者才会在和白令打过一场之后,还是选择跟白令谈条件。
看着背誓者伸出来的手。
听着背誓者那诚恳的话语。
白令默然回头,眼神像是从滚滚浪潮之后、看着那个已经失去了光线的小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
他回过头来,重新将视线放在背誓者的脸上。
当看到背誓者那平静但是诚恳的脸时。
白令突然笑了。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反而说起一些其他的事情:“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真的是吓了一跳。”
“当然,这也能够理解,”他说道,“毕竟无论是谁,突然看到自己旁边有一滩血,一把手枪,都会呆住。所以说,你给我展示的那个‘未来’,我还挺熟悉的,毕竟我也很久没有回自己家了,最近也都是住在基地里面。”
轻轻摸着自己的面具,白令的嘴角微微一勾:“但是你大概不知道一点。”
指着自己的胸口,他微笑着看向背誓者:“在我的记忆之中,原本的那个‘我’是对着我的胸口开枪,而不是脑袋。”
“所以说很遗憾,虽然你说的天花乱坠的,但是如果这么一点细节都没能够注意的话,那么我只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你编造出来的、无论是用什么手段,其真实性都有待考证。”
耸了耸肩,白令说道:“因此,你所说的一切自然也都失去了该有的效力。毕竟连最基本的东西都是编造的,那么建立在这一切之上的又能有多少真假?”
“因此不如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他平静地说道,“就谈一谈,你什么时候才会被我彻底拉下水,成为我的新宠物?”
听着白令的话语。
原本脸上还带着笑意的背誓者收敛了笑容。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真可惜。”
“不愿意接受真相,固执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这样的家伙、我果然还是觉得恶心得要命,”她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么我也不想着和睦相处了。”
闻言,面具之下的白令微笑着说到:“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和睦相处的土壤。”
这句话一落下。
很快,两个人的身影都勐然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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