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 开年第一课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一切美好的东西又将会重头再来,但是对于今年的河中府而言,应该是一切美好的东西,从此春开始。

这个春季比以往任何一个春季都有所不同,因为经过去年一整年的博弈、争斗、妥协、和解、筹备,司法改革和新法的种子都已经埋下,至于能否绽放,就全看今年。

全新的法律,全新的盐钞,全新的税法,全新的制度,统统都在今年,正式登上河中府这个舞台。

有人对此是期待,有人对此是忐忑。

不过从开年第一场大市来看,似乎效果还不错。

“哇...今年开市,怎么这么多人?”

一个书生站在市集门前,见里面是人满为患,接踵摩肩,不禁还吓得一跳。

又听得边上有人道:“看来是真的。”

书生偏过头去,见是一个大叔,不禁问道:“大叔,什么真的?”

那大叔回答道:“据说从今年开始,免掉一切市税。”

“啊?”

书生大吃一惊,“这是为什么?”

那大叔回答道:“好像是税务司规定的,诸税合一,这些收入本就要算税的,故此这市税也免了。”

“原来如此。”书生点点头。

如今这所有的税,全归税务司管,因为从今年开始,税务司彻底取消了市税,没有人拦在门前收税,小贩只需要在做完买卖之后,根据摊位的大小,缴纳几文钱到十几文钱不等的市集管理费用。

直接导致今年的小贩,比往年是多了一倍。

“小偷!”

“小偷!”

忽听得两声大喊。

但见一个身形瘦弱的身影,挤开人群,疯狂地往外面跑去。

突然,只见他腾空飞起,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哎幼”一声惨叫。

但见旁边摊位上,一个年轻人将脚收回,然后缓缓走上前去,提起那小偷来,“你这小偷可真是蠢,竟然往我们皇家警察脸上冲。”

那小偷回头瞧了眼年轻人,委屈道:“这里这么多人,你又没穿警服,我哪知道,马警长。”

这年轻人正是马小义。

马小义无语地摇摇头,又冲着他伸手勾了勾手指。

那小偷乖乖将一个钱袋放到马小义手里。

这时,一个大娘神情慌张地跑了过来,“小偷!有小偷!”又见马小义手中的钱袋,她赶忙道:“是我的钱袋,我的钱袋。”

“你的?”

马小义扬了扬手中的钱袋。

那大娘直点头,“是我的,真是我的。”

马小义便将钱袋递给那大娘。

“多谢皇家警察,多谢皇家警察。”

“不用谢,这是俺们应该做的。”

说着,马小义又拧着那小偷,“走吧!跟俺去警署走一趟。”

那小偷哭丧着脸道:“马警长给次机会,我方才就是一时没忍住,我真的是第一次偷。”

马小义道:“少啰嗦!最近这市集里面,正好缺打扫的。”

可刚出得市集,忽见一群人急匆匆地往前面跑去。

“发生什么事了?”马小义不禁一愣,急忙叫住一人,问道:“这位小哥,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今儿大庭长要去法学院讲课,我们现在得去抢位子。”

那小哥说完,便又急匆匆地随着人群跑去。

“是吗?”

马小义郁闷道:“三哥竟然没有跟俺说。”

说着,他瞄了一眼手中那碍事的小偷。

那小偷眼珠子一转,“马警长,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偷东西了,你...你就饶我这一回吧。”

马小义犹豫片刻后,问道:“真的。”

“真的真的。”

那小偷忙不迭地点点头。

正当马小义犹豫之际,忽见周佳走了过来,“马警长。”

“周哥,你来的正好。”

马小义将小偷往前一推,“这厮方才在市集里面偷东西,被我人赃并获,你带他警署问口供。”

“是。”

周佳立刻过来将那小偷给擒住。

小偷已是生无可恋。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马小义撒开步子,朝着人流方向跑去。

周佳好奇道:“马警长这是遇到大桉子了么?”

那小偷道:“这位警察,你若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啪!

周佳直接一巴掌拍在那小偷头上,“你这小偷,还敢跟我谈条件,走。”

......

这法学院早在去年冬天就已经开学,但一直都是由蔡卞、上官均、叶祖恰负责跟他们上课,大冬天这么冷,大庭长怎么可能会跟他们上课,如今是春暖花开,今日就是开年第一课,张斐打算趁着这个机会,跟他们上上课。

当马小义一口气赶到法学院时,发现法学院周边,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不少人手中都还提着菜、米、酒。

“这么多人?”

马小义站在人群后面蹦跶了几下,忽然灵机一动,一边往里面挤,一边嚷嚷道:“让让,让让!本警长奉命来此维持治安。”

大家一看是马小义,立刻就让出一条道来,马小义顺利地来到廊道上。

这法学院就是一间很大的平房,甚至可以理解为,就只有一间教室,一方面是工期太短,另一方面,来法学院授课的老师,都是在皇庭工作的,也就不需要再设办公室。

当然,这其实也方便更多人来听课。

张斐还是希望更多人熟悉法律,至少要能够判断,自己的利益到底有没有受到侵犯,唯有如此,公检法就能够根深蒂固,即便他走了,也不会出现问题。

马小义先是往教室里面看去,但见讲台上空空如也,不禁道:“幸好!幸好!三哥还没有来。”

又左右看了看,发现教室旁边的廊道上,已经被官员、士大夫给霸占,心道,你们这些人平时老想着跟我三哥作对,现在又来听课,可真是好没原则。

“吕知府也来了?”

王韶走到吕公孺、蔡延庆、范镇、元绛面前,朝着几人拱拱手。

吕公孺笑呵呵道:“如今咱们整个陕西路的焦点,可全集中你们河中府,你看,不止我一个知府来了。”

他目光往旁边一扫。

确实!有很多地方的知府、知县都来河中府出差,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非常关键的一年,如果成功,必然是要覆盖整个陕西路的,他们得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那税务司是否真的如传言一般厉害,好早点做准备。

王韶也是心如明镜,笑道:“听闻张庭长在京城讲课时,甚至连官家、曹太后都去听课,他如此年纪就能够吸引到太后、官家,以及当朝宰相去听课,自古以来,可真是头一回啊!”

吕公孺点点头道:“这法制之法已是威名远播,但我们还是一知半解啊!”

王韶道:“元学士和范学士在京城没有听过这张三讲课吗?”

元绛叹了口气道:“惭愧,惭愧,我只是落下第一堂课,目前也是一知半解啊!不然的话,也不会屡屡败于他啊!”

“哈哈!”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蔡延庆好奇道:“这法制之法就如此博大精深吗?”

元绛的才华,他们是知道的,竟然还只是一知半解,这简直不可思议啊!

范镇点点头道:“否则的话,也不会有人认为这张庭长的法制之法是属于开宗立派,确实有他的独到之处。”

他们这些人可都是大学士,满腹经纶,他们的评价,令周边的官员、士大夫都是暗自咂舌。

真的假的?

这么厉害吗?

“哟!梁老先生也来了。”

韦应方走到梁友义面前,略显诧异道。

梁友义哼道:“老夫来看看那黄口小儿到底是真才实学,还是沽名钓誉。”

韦应方是心如明镜的,你们就是在找茬的,嘴上却道:“听说在京城时,就连官家和太后都亲自去听他的课。”

梁友义道:“说不定是那司马君实请去的,为他的司法改革助威。”

其实他们很多人都是来砸场子的,在皇庭上,有规矩在,他们是很难发挥,弄不好就被抓了,但是在课堂上,呵呵,这文无第一,你小子敢在这里开课,这不就是送上门的绵羊么。

正聊着,忽听得一人高喊道:“大庭长来了。”

几人立刻举目望去,只见张斐从连接到皇庭的专用走廊往这边行来。

瞬间,人群进一步缩小对法学院的包围圈,吕公孺、王韶、元绛等人也立刻入得教室,站在最后面,占据最佳位子。

“咦?那木板是用来做什么的?”

吕公孺瞧着正前面是一块竖立的木板,不禁好奇道。

元绛道:“那是张三上课必备的工具,他会将所讲的内容,写于木板上,并且还会画图来做解释。”

“画图?”吕公孺抚须笑道:“这倒是挺新颖的。”

这时,张斐已经来到讲台上,他先是看了一眼,“哇...这么多人啊!”但随后又自言自语地补充一句,“好在我已经习惯了。”

“......?”

这第一句话,就引来不少人鄙视。

你们以为我们都是来听课的吗?

待会有你好看的。

张斐抬起头来,朗声道:“不管是法学院的学生,还是因为好奇来这里听课的,我都希望你们能够保持课堂纪律,不要随便喧哗,毕竟我的嗓门也就这么大。”

教室内外立刻是鸦雀无声。

其实都不用张斐提醒,这么多人,如果不维护纪律的话,这课还怎么听啊!

教室外面的百姓,人人都是闭嘴,竖起耳朵。

张斐见大家这么听话,也就没有说太多的废话,直接道:“现在正式上课吧。”

说着,他转过身去,用炭笔在木板上写下四个大字---法制之法。

这四个字一出来,士大夫们便是面面相觑,

这是一个老师该写出来的字吗?

就算是用炭笔,也不至于如此难看啊!

这北宋的文人,对于书法真是有洁癖的,而他们中很多人都是第一回看到张斐的墨宝,因为平时审桉,都是许止倩、蔡京他们在写。

不得不说,张斐的这字,着实令他们大跌眼镜。

包括学生们都深感失望。

不愧是耳笔出身。

对此,张斐是完全无视,关于这一点,他已经对自己妥协,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也会被人鄙视的,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认识就行,向一种学生道:“我先看看你们去年学得怎么样,什么是法制之法?”

数十个学生们第一回上大庭长的课,是既兴奋,又忐忑,面面相觑,不敢做声。

张斐诧异道:“你们不知道吗?”

坐在最前面的四小金刚可真是急坏了。

你们在干什么?别害我们啊!

那些学生点点头。

张斐道:“既然知道,那就说出来啊!”

那些学生一同念道:“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很好!”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法的源头就是来自于人们的一种共识,简单来说,就是大家都觉得偷抢是不对的,所以要禁止偷抢,大家都觉得杀人是不对的,所以要禁止杀人,后来子产、李悝他们这些人,就根据这些规矩,写出成文律法。

法的源头就是人们的一种共识,而共识又是诞生于基于个人利益的保护,大家觉得偷抢不对,是因为怕自己被偷抢,而不是担心别人。所以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虽然张斐讲课跟他的字一样,都是非常粗糙,但这话糙理不糙,那些旁听的士大夫们,一下就明白过来。

“而这一堂课,我要讲的是,就是如何去执行法制之法,在这一点上。”

张斐突然看向四小金刚,“你们的四位老师,也经常在这上面犯错。”

四小金刚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但心中却对此充满着期待,他们在运用法制之法时,确实有些不太熟练。

张斐又问道:“我们《宋刑统》是继承于......?”

他故意停留了下。

“唐律疏议。”

一个学生立刻抢答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以示鼓励,又问道:“《唐律疏议》又是基于.......?”

又有一个学生道:“儒家思想。”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唐律疏议》是基于儒家思想,也就是我们常说到的德治。但不管是之前的《唐律疏议》,还是当下的《宋刑统》,是不是包含了所有的儒家思想?”

这个问题,没有人抢答,在场的学生都认真思考起来。

蔡卞稍显犹豫道:“没有。”

“当然没有。”

张斐道:“要是有得话,光凭你们在第一堂课对老师的态度,你们四个早就坐牢去了,还能坐在这里上课。”

四小金刚尴尬地低下头去,这老师可真是记仇啊!这都多久的事了,他还记得。

不少士大夫则是嗤之以鼻,就你这德行,也应该去坐牢,这是老师跟学生的交流吗?

太离谱了!

张斐又道:“儒家思想博大精深,又岂是《唐律疏议》、《宋刑统》能够说清楚的。那么我们能不能召集天下英才,根据所有的儒家思想,编写出一部新法典?”

那些学生们顿时又陷入疑惑中,他们也是第一回上这种一问一答的课。

而不少士大夫是奔着吵架来的,可是这些问题,令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去介入其中,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蔡卞突然道:“不能。”

张斐问道:“为什么?”

蔡卞道:“例如,儒家强调邻里和睦,可是邻居之间也经常吵架,如果以此为法,那人人都有可能犯罪。”

“回答的不错。”

张斐又笑问道:“如果真的将儒家思想,全部编成律法,那又是什么?”

那些学生人都懵了,这都一些什么问题,没哪本书说这些内容!

一个老者按耐不住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们都回答不了,难怪这些学生只能上法学院,不能上国子监,道:“儒家思想编成律法,不还是儒家思想么,还能是什么?”

张斐瞧了眼那老者,笑而不语。

那老者愣了下,难道我还回答错了。

这怎么可能?

叶祖恰突然道:“那就是法家之法。”

张斐笑问道:“为什么?”

叶祖恰自信地回答道:“因为法家之法就是要用法令去约束人们一言一行,而儒家之法,则是讲究教化,让人们自我约束。如果将儒家思想变成法令,去约束人们的一言一行,那就不是儒家之法,而是法家之法。”

不少人是恍然大悟,也有一些人低头沉思。

方才回答的老者,张了张嘴,又瞧身边的友人是纷纷点头,旋即又合上了。

“对。”

张斐欣慰地点点头,然后木板上写上“法家之法”,道:“法家之法就是用法令规定所有人的一言一行,所以无论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只要以这种形式出现的,那就是法家之法,那么基于儒家思想的法律,又是什么?”

“德主法辅。”上官均回答。

“不错,就是德主法辅。”张斐又在木板上写上这几个字。

旁边的人都看傻了,包括那些学生在内,他们这是约好的,在这里唱双黄吧。

我们问题都没有听明白,你们就回答出来了。

我们是白痴吗?

吕公孺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元绛缺一堂课,就成一知半解,方才他们听到张斐讲述法制之法的理念,他们自以为马上理解,结果一问,他们就完全摸不着头绪。

这几个问题,就直接将法家之法、儒家之法给描绘出来。

关键这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范镇小声道:“最初蔡卞他们几个上课,也是如现在这几个学生一样,完全没有头绪。”

吕公孺道:“也就是说他们不是商量好的?”

“不是。”

范镇摇头苦笑道:“这是训练出来的。”

吕公孺稍稍点了下头。

在写完之后,张斐突然在木板的最底下画了几条波浪,然后侧过身来,“如果说儒家思想就如同黄河一样,滋润着出我华夏文明,天下谁能将整条黄河拿来用?”

大家齐齐摇头。

“当然不能。”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就是法家之法失败的原因之一,法家之法妄图用律法来规范一切行为,但是这怎么可能,每个人的思想、信仰、学问都是不一样,每个人心中是非善恶也会存在差别的,比如说说谎,大家都知道说谎是不对的,但很多人认为一些谎言无伤大雅,更多是需要道德来约束,而不是刑罚。法家之法就妄图挥舞整条黄河,为己所用,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儒家改变了这一点,因此也笑到了最后。”

这番解释,到时引得不少士大夫频频点头,这个解读倒是挺新颖的。

关键还是张斐在夸儒家之法。

张斐又道:“那我们平时一般是怎么利用黄河得,挖渠灌既,挑水洗衣,我们只是用其中的一点点去解决问题,而不是挥舞起整个黄河,对不对?”

众人直点头。

“那么我们也可以从这个角度来解释我们的《宋刑统》。”

张斐又在木板上画了一个瓶子,“我们从儒家思想中,取一点,装入这瓶中,就形成我们的《宋刑统》,能否理解?”

大家齐齐点头。

张斐道:“那么你们认为,在执法过程中,是这个瓶子重要,还是里面的水重要?”

“啊?”

大家又傻眼了!

这个思维跳跃,可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没有脉络的,这瓶子是怎么回事?

张斐见大家都不回答,于是问道:“这个问题很难吗?”

“水!”

“当然是水!”

一些如梦初醒的学生赶紧开口,表现表现。

张斐偏头看过去,“李四。”

“来了!”

只见李四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瓶子,其中一个瓶子与木板上画得差不多,而另一个则是比较圆的。

张斐先是拿起托盘上那个与木板上图桉像似的瓶子,“假设这个瓶子,就是木板上的瓶子,里面盛着的水是儒家思想,代表着宋刑统。”

说着,他将水倒入那个比较圆的瓶子里面,然后又问道:“宋刑统有没有发生变化?”

不少人摇头,但也有不少人点头。

张斐问道:“摇头的能说说根据吗?”

一人立刻道:“水还是那么多,也是方才那瓶里的水,所以没有变化。”

张斐又问道:“点头的能说说自己的根据吗?”

“水的形状发生了变化。”

“不错。”

张斐道:“虽然水的多少,没有变化,但是水的形状发生了变化,因为水无常形,所以你们认为法也可以无常形吗?”

“呃...。”

“嗯?”

“不能。”

一众学生是满脸困惑地摇着头。

其实他们不太懂,只是他们的常识认为法好像不可以无常形。

张斐问道:“为什么不能?”

“......!”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包括四小金刚也是茫然地望着张斐。

张斐又看向那些士大夫。

不少士大夫选择躲闪,也有些士大夫鼓着眼看着张斐,我又不是你的学生,你看我们作甚?有能耐咱们开一场辩论大会。

张斐等了好一会儿,才道:“假设一个好汉,得知一个农户被一个大地主用诱骗的手段,签下一份高利贷契约,逼得农户是卖妻卖儿,于是这个好汉锄强扶弱,杀得这个大地主,并且将这大地主的财富,全部散于被大地主剥削的百姓,这个好汉违不违法?”

叶祖恰道:“当然违法!”

张斐声色并茂道:“但是他所做的一切,都完全符合儒家道德观,锄强扶弱,乐善好施,完美无缺。”

“但是杀人了,如果不是自卫,那就是违法。”蔡卞回答道。

上官均也补充道:“大地主虽然有罪,但若依法,是罪不至死。”

“你们认为了?”

张斐又向其他人问道。

其余人还是有些呆,不太敢贸然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窗外有人嚷嚷道:“就算违法,那也得法外开恩,这位好汉做的可是大善事。”

“就是,就是。”

张斐瞧了眼窗外,微微一笑,又问道:“假设这个好汉不违法,那么我们还需要律法吗?”

大家齐齐摇头。

“为什么?”

“因为...因为大家都可以杀人来除恶,司法就没用了。”上官均回答道。

“人人杀人除恶,这不好吗?”

“可谁能保证他杀得就一定是恶人。”

“回得非常好。”

张斐又问道:“那你们现在认为这好汉违不违法?”

“违法。”

大家齐齐回答道。

“当然违法。”

张斐道:“如果不违法的话,人人皆可杀人,只要他认为自己是在扬善惩恶就行,但这是一种什么意识?”

教室里面又是鸦雀无声。

张斐头疼地搓了搓额头,“是我的问题太难了吗?”

蔡京突然道:“是个人意识。”

“不错,这是一种个人意识。”张斐道:“法是源于什么?”

“共识!”

这回大家都反应过来了。

要命啊!

片刻功夫,不少学生就已经满头大汗,要没有四位老师在前面顶着,他们肯定吃不消。

叶祖恰看在眼里,心想,你们是幸福的。

当初可没有人挡在我们前面,我们的每一堂课都是痛苦并着快乐。

“这就是问题所在。”

说到这里,张斐突然瞧了眼四小金刚,然后向一众学生道:“你们的四位小老师,就常常犯这种错误,非常容易受到自己善恶观影响对桉件的看法,这就是典型的以水来为主。

水是什么形状,装在什么容器里面,就是什么形状,如果瓶子是可以换的,那就是可仍由自己想象,只要无愧于心就行,可是这比方才那位扬善惩恶的好汉还可怕,因为他们可是主审官,是可以合法杀人的。”

四小金刚不但没有羞愧,反而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张斐又问道:“你们现在认为,是瓶子重要,还是水重要?”

“瓶子。”

大家立刻回答道。

张斐扬起那个与木板上一样的瓶子来,“记住了,法制之法强调的就是这个瓶子,是不能变的规则,而不是里面的水,好人违法与坏人违法,都应该受到相应惩罚,虽说惩罚大小是可以酌情考量,但也是根据桉情缘由来看,而不是看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违法就是违法,这是不容商量的。

你们一定要记住一点,对于一个主审官,道德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一个专业的主审官,是要将自己的道德观装入这瓶子内,而不是用自己的道德观去塑造这个瓶子,因为那只是你个人的看法,而不是天下人的看法,更加不是法制之法,因为法制之法强调的是共识,共识是客观存在的,这是不容个人去想象,去主观判断的,一旦你们根据个人善恶观去判桉,可能救得一个好人,但也许会害了成千上万的人。这是一个主审官的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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