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雨落狂流之暗(七)
音响里传来低低的笑声,楚子航一愣,没听清那是电流杂音还是碟片刻录进去的意外。但路明菲听清楚了,那笑声低沉,阴恻恻的,就像是鬼片里站在主角背后的魔鬼,可以想象到他脸上那即将得手时嘲弄的冷笑。她吓得脊背发凉,缓缓回过头去,却只看到了车外后灯照亮的绵绵雨幕。
男人的脸色变了,眼角跳起青色的血管,宛如躁动的狂蛇。在楚子航的记忆里他总是松松垮垮地打着哈哈,好像天塌下来也都无所谓,但此刻他那张脸仿佛刚刚淬过火的精钢那那么坚毅。
他从未见过男人这种表情,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路明菲感觉一切都变的不对劲了,随着那笑声的到来,身边的声音全都消失了。车子行驶时微微的震感,超高速下引擎的轰鸣,上一秒还在低吟浅唱女声的cd也骤然哑巴,车厢里比刚刚冷战时还寂静,她只听得到自己愈发沉重恐惧的呼吸声。
车门被人轻轻叩响,路明菲和楚子航分别看向自己手边的车窗,弯下腰来的黑影看起来很有礼貌的想要和车里的人打声招呼。楚子航想那肯定是个交警,广播说高架封路,这种时候还敢在路上跑不要命的人都得拦下来接受批评教育。
楚子航伸手想把车窗降下来,路明菲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抱住他手臂使劲摇头,脸色煞白。
她那边的光影比楚子航好些,虽然只是那么一眼的功夫那影子就消失了,但她的的确确看清楚了那黑影拥有一张古怪的脸,就像惊声尖叫里那副细长的鬼脸面具。可那个人不是吃饱了撑的大半夜戴个假货在高速路上吓人,而是他的脸就长成了那副鬼样子。
铺天盖地的恐惧包围了整辆车,楚子航也脸色煞白,因为他看到了前排明亮的时速表,时速120公里。有什么东西能在这种速度下跟着车跑,还同时伸手敲门的?
敲门声急促起来,两个,四个,六个八个,越来越多的人影聚集在车外,脸上渗出刺眼的水银色光芒,把整辆车里都照的惨白。
路明菲抱着脑袋使劲往楚子航身边钻,根本不敢抬头看一眼,那些上车前幻视到的东西居然真的在变成现实……那后面会不会看到更恐怖的东西她不敢去想。
仿佛刀割爪切一样的东西滑过玻璃嘎吱作响,整面车窗上都是鬼手般的影子,那些东西的手指居然比筷子还长,只是几个人就能把车窗完全笼罩。玻璃上渐渐被划拉出了裂痕,楚子航哆嗦着看向前面的那个男人。
“别怕……儿子!”男人低声说,脸庞坚硬如生铁,死死盯着后视镜里,“系上安全带!”
那句话仿佛一道光,刺穿了令人畏惧的黑暗,楚子航精神陡然一震,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抓着路明菲的手腕帮她系上安全带,自己也死死拉着安全带往身上套,男人的话让他觉得只要这么做就一定会没事。
油门一脚到底,迈巴赫车身震动,几秒钟内时速提升到180多公里,并且还在继续。暴雨如注,高架路上都是恣意横流的积水根本排不干净,车胎几乎是打着滑在往前蹿。但那些影子似乎迈巴赫有多快他们就能有多快,四面八方都有水银色的光照进来,永无息止,金色的瞳孔像是火炬般亮,车头灯两侧都是成排的光。
楚子航忽然有种感觉,不是那些鬼影跑的太快,而是这整条高架路上都已经夹道站满了鬼影,正在欢迎他们步入尽头的深渊。
“调头!我们调头!”楚子航惊慌失措地喊。
“没用的儿子。”男人苦涩地笑笑,“这种地方你来了就只有往前,往前才能有生路,后退只能是死!”
路明菲抖的仿佛得了癫痫,她的耳边萦绕着鬼影们的窃窃私语。好饿啊……好渴啊……我想要那个孩子的血肉……让我们分享这伟大的生命……
按理说远在道路两旁夹道的鬼影不可能对着她说话,但那些声音仿佛能穿过骨髓透进灵魂里去,不管她怎么拼尽全力捂死耳朵也能听的一清二楚,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到最后完全是一串意义不明的声符。
更可怕的是她居然从那些声音里感到了一丝熟悉……是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地方?她怎么可能见过这些能在高架路上敲车门的东西?
楚子航也开始听到那些古怪的低语了,鬼影们仿佛在齐声颂唱什么古老的圣歌,像蛇一样恶毒地钻进脑海里,大脑深处剧痛,凌乱线条组成的文字和破碎镜片的影像,反反复复在思维深处闪现卷动。
天空泛着如血的光辉,铁青色的边际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际线边,曾经枝叶繁盛的参天巨树矗立着,让人不禁想象它还活着的时候那伟岸的身姿几近遮天蔽日,整个世界都分享着它的荫蔽。但现在它已经死了,黑色的枯枝向着四面八方延伸,死死支撑住破碎的天空,炽烈的火光如雨般从枝叶的缝隙里坠落,在皲裂的大地上炸开灿烂的火光。枯骨堆满荒原,把巨树脚下的土地染成一片腐朽的苍白,黑色的巨兽正从那骨骸堆里的深处腾跃而起,双翼挂满死者的尸首。它张开巨大的骨翼,仰天吐出黑色的烈焰,世界树终于就此崩塌,血色天空坠落,宣誓此世的终结。
更远一点的地方,穿着草裙手持战矛的古老军队正在吹起冲锋号,燃烧的巨大叶片从天而降坠落在他们的身边,但无人心生怯意。成群结队的人正沿着龙的双翼往上攀爬,用尖利的铁锥敲打龙的翼骨,万千流矢染着火光漫天如雨,人们的怒吼声响彻整片荒原,白色的蒸汽从地底下钻出遮蔽了他们最后的身影。
他们头顶上,天际正在缓缓坠落,那些遥远的神话与古老的历史正在消亡,碎石疏疏落落地翻滚着碾过人群,黑龙的瞳孔里仿佛流动着金色的熔岩,居高临下怒视反抗他的每一个渺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