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飞鱼(三)

钟楼的阁楼里,正放着1952年的经典西部片《正午》,执法官贾利·古伯挎着枪走在尘沙飞扬的西部小镇街头。

看电影的人装束也跟贾利·古伯差不多,一身花格子称衬衫,一顶卷沿的帽子,一双牛皮靴,靴子上的马刺亮晃晃的。老家伙像个硕大的土豆般躺在沙发里,把脚敲在茶几上,手里拎着一瓶啤酒。

千禧之年都已经过去了十多载,新世纪以后各种娱乐手段层出不穷,八九十年代人们还在玩着小霸王游戏机去泡街机舞厅还有酒吧,两千年后已经人均家里有一台电脑,靠着网络就足矣纵横全世界。人们的精神生活前所未有的丰富,纵观整个人类史都没有如此盛景。

但是老牛仔一样的男人似乎仍然活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那时候全世界刚刚从战火中走出,美国拍了大量优秀的西部片用来宣扬自我民族性格和精神倾向,他的精神就像在那片西部荒原上,跃马驰骋,快枪相搏一样年轻。

科学研究说如果没有任何疾病,人类的极限寿命大约是一百五十年,到了这个界限器官就会渐渐失去原本的能力,让人类自然死亡。但龙族的血统能让人类身体的衰老趋于缓慢,甚至非自然的延续超过这个界限,所以古早的混血种们多半都还活在属于他们最年轻的时候与时代脱节,爱好,品位,还有时尚全都像是在时间的胶片中断带,再也不会向前发展了。

这位卡塞尔学院的副校长尼古拉斯·弗拉梅尔就是这样一个人。

电话铃响了,副校长抓起电话筒。

“还在看你的老掉牙?那么多遍,不烦么?”

“嗨!昂热你已经回到了学院了么?”副校长的眼睛亮了。

“是啊,还找到了龙王的封茧,我正准备给它做核磁重现。”昂热说,“我建议你改看《闻香识女人》。”

“我知道你不喜欢热血电影。”老牛仔把手机用肩膀夹住灌了一口酒,“你是个风骚的老家伙,不像我这样旧时代的残党,在我看来当下新鲜的事物里大概只有网络算是个好东西,因为你可以随时随地看到全世界的漂亮美女。”

“如果你愿意走出钟楼拾掇一下,再去酒吧里转转,你就不用再看美女,而是可以搂着她的腰一起喝一杯了。”昂热调侃说,“对龙王遗产感兴趣的似乎不止是我们,我前脚回来后脚就有人摸进来,诺玛判断是龙族入侵,我觉得你可以解除【戒律】,让我们的年轻人锻炼一下了。”

“你确定?言灵可是潘多拉的魔盒,有些学生的力量一旦解放就未必收的住,也许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就该在卡塞尔的废墟上一起刨土块儿捞自己被掩埋的尸体了,因为我俩只剩下了灵魂。”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我们两个能继续守住的了,我们需要年轻人,上了战场的他们不能只是从理论课上毕业的精英,还需要实战的经验。”

副校长沉默了很久:“好吧,希望你不会反悔。”

他关闭了电视,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只有桌上的一盏烛光照亮他苍老的脸。这盏蜡烛已经点燃了多少年,就连他这个缔造者也记不清了。

通常情况下使用言灵对持有者都是巨大的负担,更不用说长时间维持言灵的效果。但有一种方法可以突破这个障碍,甚至人为的将言灵作用范围扩大。

那叫做炼金矩阵,就像动画里的炼金术师们一样,由一个封闭的复杂圆形环阵组成,通过耗费相应的代价,就能达成对言灵效果的增幅。

在现代,炼金学术早已近乎失传,这种诞生于古代龙族世界里的力量,曾经由人类中的一员掌握,他们代代相传至今,每一代的名字里,都会拥有那个响亮的姓氏:弗拉梅尔。

尼古拉斯·弗拉梅尔喝完了他的啤酒,在沙发上坐直了,轻声吹拂将烛火的光熄灭,覆盖着整个卡塞尔学院的言灵就此溃散,每个学生都能感觉到某种限制在自己身上的无形压力消失了。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酒德麻衣从缝隙中跃出,她的身影变得越发漆黑,最后简直漆黑的像是一团墨,落地的瞬间,她的身影融化进阴影当中。

言灵【冥照】。

一切都如薯片妞的安排那样,卡塞尔必然解除【戒律】的限制,从某种程度来说,其实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是一笔双方你情我愿的交易。有人出钱,也有人出力,大家都在一个舞台上,各自扮演自己的身份,却假装不知道自己对手到底是什么人,比起演员来说,反而是观众们可能会更卖力点。

所有的队员都跟着酒德麻衣站在她身边,大约两米的圆形内,就是冥照的领域,十二个人挤在一起有点艰难,其他人不得不手拉着手簇拥着酒德麻衣慢慢行走,就像一大块没人能看见的克苏鲁肉球。

有人敲响了教堂的门,随后又慢慢合上了。

躲在一楼忏悔室里的路明菲和楚子航都听到了这种有人进来的动静,互相对视一眼。入侵者来的有点过分轻巧,就像是个正常来教堂礼拜的信徒。可这本应该不可能发生,因为教堂所有的入口都好好封住了,路明菲之前进来的时候试过,门是紧紧锁着的。

换言之教堂的大门对入侵者来说恍如无物,即使是精致的开锁工匠也得拿着工具试探才知道锁芯长什么样子怎么开启,而这个家伙却像是顺手推开又关上那么简单,连一秒钟都没有耽误。

来者不善啊。

“你就呆在这里别动。”楚子航低声说。

“师兄你是要去给我买橘子吃么?”路明菲忍不住嘴欠,这句话一听她就立马想到了那篇课文。

“……不是,我是怕一会儿会伤到你。”和白烂的家伙呆在一起容易被降维打击,楚子航实在很难跟得上路明菲的节奏,总是容易被呛的灰头土脸,“我的言灵不太容易控制,这也是为什么狮心会只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哇超,师兄你这平静的陈述句我怎么听起来只有这么个意思啊——我的言灵老牛逼了!”路明菲闪着星星眼,“放心好了,我知道侧面支援怎么打!你负责开怪,我来搞偷袭,放在游戏里就是你当坦克我射手,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她得意洋洋地摆弄着那支沙漠之鹰,这种大口径的武器看上去就威慑力十足,全然不像之前拿着的PPK那样小家碧玉。

“是恺撒的枪?”楚子航一眼就认出来了这玩意儿的来历。

“这你都认得啊……”路明菲立刻不笑了,楚子航和恺撒是死对头这件事儿哪怕她才来几天都知道,在自家欧尼酱面前显摆来自对手的东西,想来师兄肯定会不高兴。

“我和他交手过很多次,方方面面,在射击场里比打靶的时候,他用的就是这支枪。”楚子航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表情,“不过我没想到他会把枪送给你,我以为这对他很重要。”

“只是借我的啦,他送给我的其实是把车钥匙,好像叫什么布加迪威龙。”

“哦。”

完蛋,这个哦字一听就知道歇菜了,QQ聊天的时候对方说了什么不感兴趣的话题,就会得到哦的回复,通常是女神对付追求者专用,换成现在大概就是楚男神对恺撒给小师妹送了很贵重的礼物有点不满。

“但是那总感觉不太实用。”路明菲赶紧补充,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来,实际上悄悄看着楚子航的眼睛,“我是来上大学的,又不会天天开着超跑出去遛弯儿,在我看来还没师兄你送我的发带好呢,呐!”

她微微偏过脑袋,好让楚子航看见那条用来束发的玫红色发带,自从得到之后每逢出门她必然戴着它,尽管非常细心的对待,这么几年过去还是显得稍微有点老旧了,不像一个青春少女该拥有的小饰品。

“你很喜欢它么?”楚子航问,这条发带是当年妈妈帮忙选的,送给路明菲之后两个人就没什么过多的接触了,所以一直没有问过合不合适。

“当然喜欢啊!我以前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超老土的,你送给我的发带就像一个契机吧,在那之后我就慢慢对自己的外表更上心了。”这么说都算是轻的了,楚子航大概还不知道在他眼里普普通通的礼物,在路明菲那差不多有赈济灾民的意义。

楚子航心说难怪你现在成漂亮的公主了,女生长大就总是会十八变,土妞只不过是没有用心,打扮起来之后重新回过头去大概可以艳压群芳,摘得仕兰中学的校花头衔。

“挺好的,就是它有点旧了。”楚子航微微扭动脖颈,浑身骨骼噼啪作响,“那就拜托你支援我了,结束之后我会重新送你点什么,权当是谢礼。”

“说好了可不许反悔!”路明菲眼睛一亮。

“我什么时候食言过?”楚子航反问,“你要记住,一定要隐蔽好背对着我的方向,不然真的很可能误伤。”

“得令!”路明菲笑嘻嘻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楚子航打开了忏悔室的门,他是个标准的好学生,此刻却没有关门,这是为路明菲留下来的隐蔽捷径。

入侵者就站在教堂的正中央,全身笼罩在黑色的作战服里,包括头脸,但是仍旧能看出来那是个女孩,身高还不到一米六,却称得上是凹凸有致。但是那副手双手下垂紧贴着双腿两侧,头略微低垂的站姿怎么看都像个死读书的好学生,很难让人提起兴趣。

忏悔室是个侧门,路明菲蹲在这里刚好被前排的桌椅挡住了视线,她小心翼翼地贴着地板爬行,隐约从长椅的缝隙间看到了那个令人意外的入侵者,莫名的觉得哪里有点眼熟。

“就你一个人?”楚子航问。

“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挺公平。”入侵者的声音经过设备的处理,电流遮掩了她大部分真实的音色,听上去就像一台破旧的手风琴,这样即使声音被保留下来,卡塞尔的人也很难复原去找出她的身份。

这句话听上去代表着某种自信,教堂里只有楚子航一个人坐镇是因为导师施耐德非常清楚楚子航的作战能力,多余的人很可能是他的累赘。而入侵者也是一个人,这意味着在他们那边这个女孩也相当于一张王牌,一个人就能击垮可能藏在教堂里的整个狮心会精英。

王牌对王牌,高手对高手,确实很公平,看起来对方的这张王牌并没有意识到有一个阴险的老六正在桌椅间游弋,路明菲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一只滑行的美女蛇,愣是没发出任何动静。此刻她就藏在入侵者旁边的那一组长椅底下,能看到那双会让足控变态们心里一动的小脚,目测和自己差不多大欸。

这样一想世界上也并不是只有卡塞尔才培养的出枪火玫瑰般的女孩,这位小姐姐不也是个牛逼哄哄的角色么?只身闯敌营的这份胆识可比什么甘宁百骑劫魏营有魄力多了,她面对楚子航的黄金瞳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这就意味着她也同样拥有极高的龙族血统纯度。